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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白昭轻轻抬起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绣着梵天彩云的衣袖贴着手腕微微摇晃。
    行刑的司侍了然的点头,在钟大人口不择言的惊恐之下高高抬起了铁锤。
    对钟大人来说,铁锤落下的一瞬间仿佛被无限的拉长,那铁锤敲击面上,仿佛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肉。
    随着铁锤落下,手指骨节碎裂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宽阔的密室中回荡,接着便是犯人痛不欲生的惨叫。
    那叫声不太像人,反倒像野兽的哀嚎。
    刚才还口不择言的钟大人此时全然没了体面,鼻涕、口水肆意流淌,一股骚臭味传来,竟是失禁了。
    地牢中只有小小的一处通风口,柳白昭掀起眼皮。
    屋外残阳殷红,竟已是这般时候。
    “给钟大人好生包扎好手指,本司明日再来。”
    柳白昭站起身,抖了抖坐皱的官袍。脊背挺直,淡薄的眼眸落在钟大人身上数秒,道:“皇上只想知道令公子那本书是哪儿来的,钟大人只要告知令公子去处,本司保证,不会动令公子分毫。”
    钟大人像老牛一样呻吟着,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他闻言冷笑道:“与其落到你手里,不如让他客死他乡!”
    很好,有气节。
    柳白昭垂眸,身后的司侍眼观鼻,鼻观心的上前,手脚利落的给他披上白狐大氅。
    这是他夫人耳提面命的叮嘱。
    柳白昭在冬日外出,必须穿大氅,不然怕他染上风寒。
    “多看着点钟大人,有什么要求,你们都记上。”
    柳白昭话的意思是,盯着他,别让他自尽了。有什么要求也别答应,转告他就好。
    司侍们跟随柳白昭多年,自是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柳白昭迈步走出地牢,室外的残阳看似灼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查到什么了?”
    跟在柳白昭身后的司侍上前一步,躬身道:“钟大人的二儿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交友深广,小的正派人挨家走访。据说,钟大人的二儿子对钟大人是出了名的儒慕,去年钟大人五十寿辰,他还亲自去岫玉的产地掏玉石,找名家给钟大人刻了一对青松。”
    望着远处的红云,柳白昭思索片刻道:“把钟大人的碎指挂在皇城门前,就放在他儿子的通缉旁,记得,要配上贴文,得叫人知道这是谁的指头,为谁敲碎的。”
    哪个孝顺儿子看见自己老子为了他在地牢中受苦还能无动于衷?
    司侍领命,道:“大人,那指头涂防腐粉吗?”
    柳白昭:“不用。”
    就让这断指自然腐烂,看那颗孝子心熬不熬得住。
    毕竟光复前朝那种诛九族的大罪,钟大人的二儿子都敢掺和。那就等于将整个钟家的命都放在了这盘无底豪赌之中。
    生死由天,不得反悔。
    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前朝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因为当今皇家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当年太祖打进京城,推翻前朝统治之后,发现前朝的皇孙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了皇城,与其一起失踪的,还有镇国玉玺。
    这就成了太祖心中的一块病。
    当今圣上从小就被太祖耳濡目染,自然继承了这种执念,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次事情是由一本书引起的。
    钟大人的二儿子钟庆和,不知从哪儿倒腾到了一本宣扬光复前朝的反书,看完之后竟像魔怔了一般,联合他的狐朋狗友,天天偷偷摸摸的宣扬光复前朝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还给他们起了一个道貌岸然的名头,叫锄奸光复会。
    这个“奸”里,就包括了通天廷的掌廷德公公和谏皇司司长柳白昭。
    本来他们这种小打小闹并不会被人发现,关键就在于钟庆和狐朋狗友们的胆子太小了,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人顶不住压力,把钟庆和给举报了,还把那本反书作为了证物。
    皇上本就年轻气盛,又对前朝有着不小的执念,当即就唤了柳白昭来。
    查!
    一个人都不许漏掉!
    钟庆和也不是傻瓜,发现自己的反书被偷了之后,当天就跑了。
    皇上一听,勃然大怒!
    限柳白昭一个月之内必须查到钟庆和的下落,最重要的,要查到那本书是出自谁的手笔,又是怎么传到了钟庆和的手中。
    当今圣上的龙椅坐的还算稳当,但也不是那么舒服。
    先不说前朝旧怨,就说朝中这些跟着太祖推翻前朝的三代元老们,就够当今圣上喝一壶。
    倚老卖老,舍得了脸皮,凭他们身上那层开国的勋光,就够他们长笑到老。
    皇上在做各种决定时,势必碍手碍脚,更别提那些靠着家中大树躺活的官宦弟子,一个个就是附着在元老身上的蛆虫。
    先皇走得早,没来得及“卸磨杀驴”。
    识时务的老臣们早就告老还乡,回家含饴弄孙。毕竟他们跟随太祖到先皇,已经走了两代。一朝天子一朝臣,下一朝的新人们上来,他们也该让位了。
    但有些就是站着位置不挪坑。
    先皇仙逝之后,那些不挪坑的就更不会主动告老还乡了。
    忍得当今圣上牙根痒痒,还奈何不了他们身上的开国功勋。
    因此当今圣上需要一把刀,来应对朝中这些倚老卖老的“缚骨之蛆”。
    就是这一廷三司。
    柳白昭之所以能一路走得这么横,就是因为他甘心做皇上的一把刀。
    薄,且锋利。
    做皇上的刀,就要做好相应的觉悟,朝上诸位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碎刀石。
    有朝一日,他若失了皇上的信任,那他柳白昭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柳白昭初登谏皇司司长,就接手了一个涉及当朝二品大员的受贿案。
    若说这个二品大员,还真跟柳白昭有那么点关系。
    朝中众人面上不显,心中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柳白昭会难做时,他绷着一张清凌凌的芙蓉面,一声不响的把案子查得明明白白,连受贿金额都摸索的清清楚楚。
    直接给全天下人表演了一个教科书版的“大义灭亲”!
    没错,按照辈分来说,他得称呼这个二品大员为外公。
    只不过,这个外公跟他没有一点的血缘关系。
    从此柳白昭就在“大义灭亲”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先是把他外公搞的回家养老,紧接着就把他外公的大儿子,也就是他的大舅也给薅了下来。
    理由是,孝期出去喝花酒,还“碰巧”被同僚撞上了,不但撞上,还因为一个烟花女子大打出手。
    这种丑闻,谁家都不会扯开里子给外人看。
    为官世家,在乎的就是名声。
    柳白昭倒好,参他大舅的本子上写得绘声绘色。
    不但描绘了他大舅为了红楼女子是怎么勒紧裤腰带一掷千金,还从各个方面写了他怎么与人“大打出手”!
    见文中用白描的手法写道:“……他在春楼为烟花女子斗殴的叫喊声,竟比家中丧曲吹的唢呐声还要大……”
    文武百官:“……”
    真狠啊。
    谁家里有这么个当官的,祖坟都得自燃了!
    但也有人在私底下偷偷说,柳白昭与他生父的关系原本就不好,他这是在公报私仇!
    结果呢,柳白昭第二天就给皇上上书了。
    先是说,自己为皇上做事,一心只求公正,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皇上的信任!
    接着再说,就算他这么秉公执法,居然还有人偷偷摸摸诋毁他!说他公私不分!
    他冤枉!
    亲友犯罪,他痛心棘手,但与国家大义相比,他柳白昭势必要忍痛选择大义!如此高风亮节的骚操作,居然有人质疑他!
    皇上对柳白昭与他生父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柳白昭确实凡事公事公办,无论是不是自家亲人,他都没放过就是了……
    所以皇上狠狠发作了一通,为柳白昭稳稳的当了一回大靠山。
    打那之后,柳白昭就停止了大义灭亲。
    不是他刻意避着亲友,想要让他人也“雨露均沾”,而是他生父一家老实多了,谁都挑不出错来。
    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白雪,柳白昭身姿挺拔,就是有些消瘦,再配上一张惨白的美人面,让人一看就后颈生寒。
    “还有一事。”司侍有些犹豫的说道。
    “户部张大人之子张潇,昨日喝醉酒跌进了护城河,今早才被发现。”
    柳白昭想了片刻,记起是哪个张潇了。
    毕竟这人前几日还在茶楼引经据典的骂过他。
    柳白昭目视前方道:“有蹊跷?”
    司侍:“通天廷的廷卫刚好昨晚在附近,看到了几个武林人士,似是涂欢教的。”
    涂欢教在京城有家赌场和玉石楼,这些有头有脸的武林门派都在谏皇司的小本本上有备注。
    世人只知谏皇司隶属与通天廷,通天廷的掌廷是德公公。
    并不知道剩余两司加起来的权利都不及谏皇司。
    所以这通天廷,虽说是德公公掌廷,其实真正有权利的是柳白昭。
    大事小情,都得过他的耳。
    树大招风,皇上才特意把德公公放到了这个位置上,帮柳白昭分散点火力。也算是对心腹臣子的一片爱护之心。
    听到涂欢教,柳白昭顿了片刻,道:“此事与我们无关,告诉德公公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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