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下意识地寻找着一个身影。
宁馥。
她看上去也在状况之外,露出惊讶神情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
她最近像一架学习机器。这一点点因为激动带来的血色,让她重新看起来像个生动的人了。
但依旧遥不可及。
杜清泉的心中有一种预感——哪怕知青们都觉得宁馥考不上,但他们……恐怕要很快和她道别了。
狭隘的爱情留不住雄鹰。
这个地方……也不够她一展拳脚。
注定还有一片更加广阔、更加辽远的天地,在前方等着她。
书记没想到场面能乱成这样,不得不大喊了好几遍,才让沸腾的人群稍稍冷静下来。
“都安静!安静!要看成绩的全都给我到场站办公室来,排好队,一个一个看,听见没有?!”
说完,他捧着那两张纸,跟捧着一件宝贝似的一路小跑蹿回了场站排办公室。
宁馥还没回过神来,便有人一把捉住她手腕,拉着她拔足狂奔!
是徐翠翠。
她像一辆开路坦克,一路在前头挤开人群,拽着宁馥紧跟在图古力书记后头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给,小宁你先看!”图古力把门cha上,将成绩单交给宁馥。
这成绩单是县教育局从所有考生的成绩中摘录下来的,只记录了图拉嘎旗知青考生的各科分数。
至于总体排名,还是得上的县里头才能知晓。
宁馥的心跳也有点加速了。
就像一个小心翼翼打开礼物的小朋友,她慢慢地将目光落在这两页成绩单上。
政治,数学,语文,理化,以及英语加试。
总500分。
图拉嘎旗知青宁馥,1977年冬季高考得分:495。
495分,没有学校会拒绝这样的成绩!
书记图古力和徐翠翠都伸长了脖子站在宁馥背后一起看,徐翠翠嘴里还一个劲地叨念,“考上了吗?考上了吗?”
下一秒宁馥的动作把她吓了个半死。
她猛地一回身,一把抱住了徐翠翠——
“考上了!考上了!”
徐翠翠都傻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宁馥这副模样。
宁馥从来都是冷静的,理智的,会讲道理又通情理,她经常笑眯眯,却从来没有过这样高兴得“出格”的举动。
即使心里对自己的成绩大致有底,但这一刻的快乐依旧极致珍贵。
她不是没做过学霸,也不是没考过第一名。但往日里这些都是为了其他目的,比如为了引起学神男主的主意,又或是打脸成绩不好的女配角什么的。
为了剧情推进的高效,她基本只做和攻略目标相关的事,考试这种纯走工具性剧情的事,基本都有系统金手指代劳。
那什么来比喻呢?
就像从冰箱里拿出速冻食品微波炉“叮”一分钟的一餐饭,和你自己从蓝带学校毕业,给自己做的第一顿米其林级别的大餐。
区别就是这么大。
宁馥:当事人就是很激动。
“考上了!考上了!”
徐翠翠也跟着她一起傻笑,大叫。
图古力书记懵了几秒,加入。
徐翠翠喊着喊着就哭了,抱住宁馥:“你要上学去啦,我舍不得你……”
宁馥不得不花了十分钟安慰她。
带着打哭嗝的徐翠翠离开场站排的办公室时,宁馥“考上了”的消息已经在聚集在外面的知青之间传开了。
排队等着看成绩的知青们都在窃窃私语,整个院子里充满躁动的氛围。
她俩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但没人敢问。
他们之前是没人相信宁馥能考上的。
第一,她考试后的反应实在奇怪,看着就像是考场失意行为失控;
第二,她从到图拉嘎旗起,身上可就没挂着“好学生”的标签,她基础实在太差了,复习时间又短,从客观上来讲本来就不可能嘛!
宁馥知道大家好奇的是什么。
但她还没开口,身旁的徐翠翠就一扯她的袖子,昂首挺胸地走下台阶。
院子里的人群摩西分海般给她们两人让开路。
徐翠翠毫不在意自己两只刚哭过的红肿的眼睛,傲然道:“想知道宁馥同志的成绩,自己去看呀!”
知青们都觉得尴尬,有人回击道:“得了吧,我看你们是死鸭子嘴硬!什么考上了,烤糊了还差不多?!”
“你以为你是谁,大伙还要盯着你一个人的成绩瞧么?优秀的人多得是,我们又不是闲得慌!”
徐翠翠气得咬牙切齿。
这群家伙,他们、他们才是死鸭子嘴硬呢!
宁馥终于一脸高深莫测地开口——
“嘎嘎嘎。”
众人:???
徐翠翠:你是不是高兴的傻了?还是气糊涂了?
宁馥却不做解释,笑眯眯地学了三声鸭子叫,挎着一脸呆滞的徐翠翠走了。
“干什么呢?你们又不着急了是吧?!”图古力书记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众知青这才想起自己最该惦记的事,对,看成绩!这可是高考!
排第二的人着急忙慌地冲劲办公室。
过了一分钟,垂头丧气地出来。
显然,他的分数离“考上”的标准还远。
一旁有人捅咕他,“宁馥考得怎么样,你看见她的分数没?”
那人显然不想多说,脸色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随后讳莫如深地走了。
大家的心全都痒痒起来,猫抓一样。
第三个人进去,又出来。
第四个人进去,又出来。
出来的无不脸色奇妙,和外面的人对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神情实在是一言难尽,五味杂陈。
随后是后面的十几个人。
所有人的成绩都看完了。
图古力书记从窗口往外一瞧,“你们怎么都不走?在我院里发什么愣呢?”
没人答应他。
大家只是还没回过神来罢了。
宁馥姓名后面跟着的那三个数字此刻就像这院子里的一头大象。没人愿意提起,但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嘴上说着不在意,不关心,不相信。
事实却铁一样摆在面前。
每个人都忍不住去看了宁馥的成绩,光是憋住自己的震惊的抽气和惊讶的表情,就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
图古力书记脸上的疑问都快具象化出一个“?”了。
他目光转一圈,没看见宁馥,便问:“宁馥上哪去了?刚刚在我门口学鸭子叫作甚?”
大伙还是不说话,只有耿直的杜清泉为书记解了困惑。
“活鸭子才会嘎嘎叫。”
他们全是死鸭子。
宁馥笑话他们嘴硬。
她笑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语出:何塞·马蒂(joséjuliánmartipérez1853.1.28~1895.5.19)古巴诗人、民族英雄、思想家。他从15岁起就参加反抗西班牙殖民统治的革命活动,42岁便牺牲在独立战争的战场上,他短暂的一生完全献给了争取祖国独立和拉美自由的事业。
第18章 以身许国(18)
毡房里静悄悄的。
宁馥盘腿坐在炕上,对着炉子边烘着的红薯出神。徐翠翠拿着一本书,半天也没翻一页。
下工回来手里就要捧上一本书,已经成了徐翠翠的习惯。
但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喂,你想什么呢?”
今天实在是太特殊、太值得纪念的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