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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曲五郎恭敬行礼,由衷道,“多谢您救命之恩。”
    时缨低眉敛目,做了同样的动作。
    “曲公子无需谢我。”慕濯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云淡风轻道,“技不如人便痛下杀手,我看不过眼,给他点教训尝尝而已。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人既是我伤的,绝不会连累到你和令尊。”
    他并未将区区一个郡王世子放在心上,也不在意对方是否会从别处寻仇。
    那人胆敢暗算时缨,实属罪有应得,他顾及英国公府,不想给他们招致麻烦,才收敛力道,只让那人受点内伤、没有命丧黄泉。
    曲五郎却道:“殿下何出此言,您救了在下……鄙府的人一命,在下又岂能忘恩负义,让您独自承担追责。”
    顿了顿:“殿下技艺超群,曲某颇为欣赏,比赛尚未结束,不知殿下是否有意继续?”
    慕濯却答非所问:“曲公子宽厚待下,与这位全然不似主仆。”
    曲五郎一愣,只怕他心生怀疑、导致时缨的身份曝光,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打哈哈道:“他有旁人难以企及之才,在下喜欢得紧,待他自然不同。”
    说罢,不知是否错觉,岐王的脸色似乎冷了几分,视线落在他手上,带着些许莫名的寒意。
    曲五郎满头雾水,突然福至心灵,想到某些荒唐的传闻,顿时触电般缩回手。
    岐王该不会是反感龙阳之好,误以为他跟时三娘“断袖”吧?可拍肩膀又不是什么过火的动作,何至于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他有心找补,干笑道:“都是男人嘛,如此也不稀奇。”
    话一出口,便直觉似乎大不大对劲,目之所及,岐王的神情愈发难看。
    ……得,好像越描越黑了。
    慕濯转身去往校场:“月杖已断,劳烦曲公子重新为我寻一根来。”
    语气冷漠,显然不想再就此问题发表意见。
    荣昌王世子却兴奋道:“给我也取一根,正巧你们缺人手,不如让我领教一下这位……”
    “不必。”慕濯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缺一人照样能打,你还是老实回去坐着。”
    荣昌王世子:“……”
    这人瞧不惯曲五郎和家仆断袖,为什么拿他开涮?
    时缨自始至终垂着眼帘,只听见曲五郎突然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余光看到岐王和荣昌王世子离去,疑惑地抬起头。
    “……”曲五郎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时缨心不在焉,也没有追问,随他去牵马。
    岐王的声音萦绕在脑海中,让她不禁有些出神。
    按说她与他非亲非故,此时戴着面具,于他而言更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但他却替她教训了那个背后暗算者,只因他“看不过眼”。
    这种行为超出了她的认知,长久以来,她接受的教导都是“以德报怨”,否则就会有失风度。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初次在宫里遇见淑妃兄长家的幼女,对方得知她与卫王订婚,便趁她不备,将她推入了太液池中。
    正值二月,天气尚未回暖,她虽然在杭州长大、通晓水性,但却被寒冷剥夺知觉,险些溺亡。
    事后,卫王好言安慰,送了许多她喜欢的玩意儿,劝她莫跟那位孟娘子计较。
    她至今记得,他说,她是他未来的妻子,须得有容人之度,孟娘子已经被尊长教训,往后定不敢再犯,回头便来赔礼道歉,还望她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与对方闹僵。
    那时候,她虽满心委屈,但最终却在卫王的温声劝服中败下阵来。
    父母兄长也说,卫王已经放下身段哄她,她还要如何?难不成想报复回去?
    孟家是卫王的母族,他的外祖父和舅父们位高权重,是他日后不可或缺的仰仗。
    她早晚会嫁给他,该为他着想,若睚眦必报,实属小家子气、不上台面。
    后来,她变得八面玲珑,能够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一切针对与敌意,成为所有人眼中温柔大方、当之无愧的未来卫王妃,可时隔多年,她本以为杳不可寻的记忆竟是清晰如昨。
    她忍不住想,如果换做岐王,看到孟娘子对她动手,会不会出于打抱不平的心态……
    “咳,该走了。”
    曲五郎的声音传来,时缨如梦初醒,发现旁人都已上马。
    她心跳急促,只觉自己定是疯了。
    多少年前的事还记得一清二楚,而且……她为什么要拿岐王与未婚夫作比较?
    所幸有面具遮挡,曲五郎看不到她尴尬的表情。
    她摇摇头,狼狈地收敛心绪,接过仆从递来的缰绳。
    -
    那厢,荣昌王世子无奈地回到观台,路过时绮,见她面色发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不由提醒时维:“时公子,令妹似乎有些身体不适。”
    时绮吓了一跳,不等时维回应,慌忙道:“多谢世子关心,我……我没有大碍。”
    “没事就坐好,一惊一乍成何体统。”时维不满地皱眉,“尽给人看笑话。”
    又陪着笑向荣昌王世子致歉。
    时绮懒得理会他,重新望向骑白马的红衣人。
    若说最初只是怀疑,现在她可以肯定,那就是姐姐。
    第12章 简直胆大包天。
    离开杭州十年,时绮几乎已经忘记时缨曾经的模样,而今却被唤起了久远的回忆。
    那时候,时缨会骑马、会击鞠、还使得一手漂亮的剑法,每次表兄和表姐在院门外喊她,她飞奔而出,衣袂飘扬宛如一只轻盈的鸟。
    时绮默默看着,内心尽是难以言说的羡慕。她从未让任何人知晓,自己做梦都想变成姐姐。
    时缨活得无忧无虑,如同太阳般明亮又热烈,总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外祖父母和舅父一家都很喜欢她,就连母亲对上她,笑容也比在自己面前时更多。
    来到长安后,父亲对姐姐颇为不满,严禁她再接触武学,可她收敛锋芒,摇身一变成为端庄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论及诗词歌赋也能对答如流。
    仿佛这世上没有事情能难倒她,自己努力追赶,却永远无法企及。
    父亲为姐姐取小字为“鸾”,而她是“皎”。
    姐姐被寄予厚望,终有一日会成为贵不可言的鸾凤,她却只能做夜里的月,被衬得黯然无光。
    这些年,她纵使不甘,却也逐渐接受了自己作为姐姐陪衬的命运,但此时此刻,她看着那道犹如盛开红莲般的身影,心中五味陈杂。
    尽管时缨已经足够谨慎,在场的熟人甚至兄嫂都未能认出她,然而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从小观察姐姐的一举一动,熟知她每一个细微动作、以及每一分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习惯。
    走路、上马、陷入沉思、听队友说话……那红衣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分明正是时缨本尊。
    父亲关她禁闭,她竟敢违令出门。
    而且看她的熟练程度,显然不是初次参加击鞠比赛。
    她简直胆大包天。
    时绮定了定神,低声问道:“阿嫂,我瞧那英国公府的家仆本领不凡,不知要练习多久才能有此水平。”
    “至少十年。”杨氏耐心解释,“即使天赋异禀,也须得长期保持练习,否则就会手生。”
    时绮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维不耐烦地斥责道:“皎皎,你安静些,莫打扰旁人。”
    他不敢对妻子摆谱,只会拿妹妹的开刀。
    时绮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吵嘴,不得不忍气吞声。
    荣昌王世子的声音却悠悠传来:“时公子不必制止令妹,击鞠比赛本就是边看边聊才有趣,那家仆的球技卓尔不群,时娘子心生好奇也无可厚非。”
    时维立即应道:“您所言极是,请恕在下失礼。”
    时绮朝荣昌王世子投去感激的目光,再看时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移开了视线。
    荣昌王世子见状一乐,主动道:“那人近两年开始崭露头角,一出场就杀遍京中无敌手,今日遇着岐王殿下,应是他第一次打得如此艰难。”
    顿了顿:“不知时娘子看好谁赢?”
    “我……”时绮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我希望红方取胜。”
    荣昌王世子屡次去找岐王交谈,想必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但她却说不出违心之言。
    无论如何,时缨是她的姐姐。
    她当然要站自家人。
    时维气恼地瞪了她一眼。
    虽然安国公府是卫王的拥趸,但一些无伤大雅的场面话还是必不可少,况且她一个姑娘家的言辞根本没人在乎,还能哄荣昌王世子开心,可惜,这四妹生性愚钝,远不如三妹心思通透。
    荣昌王世子却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那人身份低微,练就一手本事实属不易,时娘子看不得他输,是惜才之人。”
    时绮没有反驳,只客气道:“世子谬赞。”
    时维却犯起了嘀咕。
    他其实不喜欢看击鞠,为结交达官显贵才应邀出席,按说四妹久居闺阁,应当更不懂得欣赏这些,又怎会对一个出身卑贱的家仆感兴趣。
    正疑惑,目光不经意掠过杨氏,竟发现她素来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神色。
    时维讶然,但转瞬间,妻子的表情恢复如常,似乎方才只是他的幻觉。
    “啊!”
    突然,时绮的惊叫声响起,时维猝不及防一吓,刚要训斥,观台上已经一片哗然,有的还急急忙忙站起,试图看得更清。
    他循着望向场中,就见那匹白马像是发了狂,使尽浑身解数想把主人甩下马背。
    -
    时缨后半局原本打得还算顺利,对面少人,无疑成为己方优势,直至曲五郎他们进到第七个球,立时就要终结比赛,岐王忽然加速,轻松摆脱她的纠缠,抢先救下了最后一球。
    旋即,他不再与她一人针锋相对,转攻为守,将后续的进球悉数拦下。
    她适才明白过来,他之前、乃至现在都未曾拿出真正的实力。
    而如今,倒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让比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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