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话,便让她高兴了许久,觉得他是将她放在了心上的。
如若不然,又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虽也是深夜,晚风刺骨的凉,但那时候她却觉得身上暖极了。只要一想到她在陷阱里,他会过来救她,便一点儿也不怕了。
今晚也是这样的深夜,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冷了。顾令颜轻叹一口气,道:“明日去趟西市吧。”
“啊?要去买什么吗?”绿衣有点发怔,“可是崔娘子不是说,有一幅画明日要拿过来,请娘子替她润色?”
顾令颜揉了揉眉心,伸手扶住廊柱,摩挲了下略显粗糙的朱漆:“阿芹下午才来,我早上去就行。沈阿兄被太子打的事,是被我给连累了,我总得要送些赔礼的。”
绿衣略一思索,便觉得在理,遂颔首应了是。
翌日晨起。
洗漱用过朝食后,顾令颜便往西市去。
顾府离西市很近,又是她惯常来往的地方,刚上了车闭目小憩片刻,侍从便说已经到了地方。
是一间笔墨铺子,店面不大,里面的东西却样样精致。顾令颜挑了一会,掌柜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时不时介绍一番。
“姐姐,你看那一套墨好不好看?”顾容华扯了扯她的衣袖,踮着脚尖瞧过去。
顾令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眼便瞧见了套刻着四时花卉图的松烟墨。走进了之后,一整套十二块墨排开,上头分别是每月的时令花卉,做工精细考究,让人看着就知并不普通。
略迟疑了一瞬,顾令颜便笑道:“那就这一套吧。”
这套墨是镇店的,价格不菲,摆了已经有大半年的工夫,却没卖出去过几套。听了这句话,掌柜一张脸上笑的几乎要陷出数道沟壑来,忙连声应是,招呼伙计将其包装起来。
“小娘子可真有眼光,这套墨不仅用起来是上品,单是摆在书房里就雅致的很。”掌柜笑道,“即便不摆在外面,单是偶尔拿出来看看,便让人觉得舒服。”
顾令颜莞尔:“我知道。”
她曾有过一套类似的,只不过那一套不是四时花卉的,而是各式虫鱼鸟兽。还记得上头的狮子和豹子,瞧着便吓人的很。
那套墨块上的图案都是她亲手画的,最后似乎是送了人。
“咱们待会去繁云楼用饭吧?”顾容华轻声撒娇。
因是冬日,俩人便点了许多热腾腾的吃食,先前在外面走了身上有些冷,顾令颜专门要了炖羊排和神仙粥。
炖羊排吃的身上暖融融的一片,被风吹僵硬的面颊也松缓了下来,顾令颜轻轻靠在凭几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扶手。
顾容华在旁边点着自己想要什么,一下子数出了不少东西来,已经想好了待会用过饭后,在西市走过的路线。
“待会你自个逛吧。”顾令颜弯了弯唇角,“阿芹待会要过来找我的,我怕过了时辰。”
顾容华啊了一声,面色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了下来,噘起了嘴,轻轻哼唧几声。
俩人用过饭出隔间,顾容华迅速先下了楼闲逛去了。顾令颜正要下去时,却恰巧有人上到了楼梯口,便往旁边避了一瞬,打算先让个位置。
台阶下,那人抬眸朝她看过来,着一身玄色衣袍,俊美五官上透着凛冽,眉目冷厉若刀刃,眼底宛若聚了一汪寒潭。
黑压压的,瞧不见底。
即便隔着帷帽,顾令颜的心也猛地一沉,随后手脚便僵麻了一瞬。
万万没想到,今日又会在这碰到他。
看来她出门没看黄历,若是看了,定然会知道今日大凶。
“咱们转过去。”顾令颜侧首低声说了句,想仗着隔了帷帽纱幔,太子认不出她来。
哪料那人却径直到了她面前,就那么站在那,垂下眸光看她。
“今日出来做什么?”徐晏温声问她。
顾令颜不自在别开头,深吸了几口气后,方才能使自己尽量温和开口:“去买些东西回去,殿下呢?”声音闷闷的,都不需猜测,便能听出她的不悦。
“何人有约。”说着,徐晏目光往稍远处绿衣的手上一瞥,却蓦地愣住。
是一套墨块,他也曾收到过的。
他收到了十块松烟墨,曾用掉了三块,最后七块舍不得再用,便一直收着了。
“买给谁的?”徐晏哑了嗓子,眼含希冀的看向她。心中却又有着一层隐秘窃喜,窃喜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
顾令颜别开头,扯了扯嘴角:“殿下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是给谁的?”徐晏不死心,继续追问,拳头死死攥着,几乎要在掌心里掐出一道一道印子来。
从开着条缝的窗口拂进来一阵风,吹散了少女鬓边的碎发。清丽绝伦的面庞上散乱飞着几缕发丝,肤色白若细瓷,朱唇轻轻抿着,卷长的睫毛耷拉下来,眼眸一直盯着自己的鞋面,偶尔看看自己的裙角。
就是不看他。
顾令颜面容上带了些讽意来,忍了几息,终是忍不住说:“总归不是给殿下的,所以到底给谁,殿下也没必要管吧?”
拳头猛地收紧,掌心一阵刺痛,令他稍微清醒了些。
仿佛有一只大手攥住了心脏,一下一下揪着,让人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我身上很疼。”徐晏浓眉拧了拧,低声说,“昨日被人打过的地方,还疼着。”
被人打过的地方。这人还能有谁?不就是想说沈定邦打的他。
顾令颜忍不住后退一步,仰头看他,眼中带了点不可思议,还有轻微的讥讽:“可我没瞧见,只瞧见殿下一拳将他打在了松树上。”
树上积着的雪全都落了下来,满地霜白。
“殿下真这么疼,就回东宫歇着,何必跟人出来闲逛。”
沈定邦今日都还在床上躺着。顾立信也知道了事情经过,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让他继续这么躺着了。
要是真的身上疼,哪还能起来,且跑这么远的地方用饭?
徐晏同她解释:“是早就约好了的,不好爽约。且没痛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就是浑身还难受着,没有一处是松快的。”
这是顾令颜第一次听他说这些话,以往就算是和越王等人打架过后,要被皇帝打板子时,他也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但他那点痛,又如何能跟沈定邦比?
“是么。”顾令颜不咸不淡应了句,“既如此,殿下记得让太医多开点伤药,这样比较好让身子松快。”
徐晏上前了半步,声音低沉:“他那日打我时,半点没留手的,我没想计较。”
顾令颜伸手搭在阑干上,头微微偏开,脸上神色却霎时沉了下来:“殿下的意思是,你瞒着沈阿兄打了你,我们得感恩戴德?那也麻烦殿下先想清楚,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晏脸上青白交错,狼狈转过头去。半晌,方才上前两步道,“我们的婚事,就照着从前拟定的那样,等过完年,行纳采问名礼可好?”
心头冒出了一团火,阵阵烦躁笼罩下来,顾令颜脸色更难看了,生怕隔着帷帽他看不到,便将轻纱挑开了些,一张芙蓉面上尽是愠色。
“自然不好,殿下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些。”简直就像她从前一样,一样的自以为是。
说完后,便放下了轻纱,快步朝楼下走去,没做片刻的停留。
绿衣经过时,徐晏的目光落在那盒子松烟墨上,心口被拉扯住,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从前有什么好的,她只会给他一人。但现在他却什么也没有了,甚至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也陆续在别人手中出现。
那个虎形镇纸是,这刻了图案的松烟墨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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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这场病,顾审每日窝在家里不出门,足足休养了小半个月。
等出来时,精神抖擞到令众人侧目。
还没等众人从他这突然的容光焕发中回过神来,顾审便又上了道奏疏。
言自己年纪大了,门下省政务繁多,且太子德行出众,他自惭形秽,遂请辞太子太师一职。
第45章 顾审出城访友去了。
清思殿里燃着炭火, 熏得一室皆是暖融融的。
微敞的窗牖前插着几枝半开未开的白梅,屋里分明未曾焚香,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味萦绕。
朱贵妃正要饮茶, 女官锦宁进来,低声耳语几句。还未说完,那豆青瓷盏便脱了手, 径直砸向地面。
外面飘着雪,许是有枝桠不堪重负, 一大团雪直接落到了地上。“啪嗒”一声, 恰好盖住杯盏落地的清脆声响。
“娘子可有烫到?”锦宁一面蹲下拾捡碎瓷片, 一面抬起头, 略显紧张的望着上首。
朱贵妃怔愣看着她收拾的动作, 过了半晌,方才抚上自己急速跳动的心, 淡声道:“没事。只是顾老此次,恐怕是动了真火。”
今日这事, 着实令她一下子慌了神,才会失手打碎茶盏。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绛色百鸟纹地衣, 茶水一落地, 瞬间被地衣给吸走,根本没多少溅起来的机会。
“这可怎么办?”锦宁也蹙着眉, 神色慌张。
朱贵妃叹了口气,瘫软着身子靠在榻上, 虽阖着眼眸,却怎么都没办法睡过去。那双眼睛只要一闭上,脑海里全都是锦宁刚才说的话——
顾审说太子德行出众,其自惭形秽, 请辞太子太师一职。
当初父亲刚刚薨逝时,她回去吊唁。
那日晚上守灵,顾审对她说:“不光是为了你父亲,也是我们家欠你的,往后的事,太子妃且放宽心。”
这些年,顾家一直对得起她,但这次,她却对不起顾家。
朱贵妃抬手覆住眼眸,挡住从窗牖中透进来的一片光亮,温声道:“去库房里挑选挑选,备一份礼,给顾老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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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崇政殿内,一名幕僚在原地打转,急道:“顾老兼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太师,怎么会突然请辞,还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另一幕僚也是站在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静不下来,但却比他稍好些,沉声道:“这几个月里顾老一贯的政务忙,根本没来过几次东宫,也少有过问殿下的事。如今想辞去这个位置,也不算稀奇。只是越王那边恐怕要笑开了花,拿此事大做文章。”
几人说了几句,神色凝重,眼中都不禁染上了不少焦灼,纷纷唉声叹气起来。
旁边一直没发过话的一名幕僚搁下茶盏,轻磕的一声令众人暂时安静了稍许。他环视一圈,沉吟道:“顾家三娘子的事,顾老恐怕是在气这个。”
还待再说话,却有侍从小跑着进来喊,殿下回来了。
徐晏进东宫时,无边无际的斜阳铺洒下来,朱墙上覆了一层金光。月白色圆领袍的祥云暗纹若隐若现,半边面庞被照的透亮,柔和了棱角分明的脸。
他缓缓跨过几道宫门,从庭院前路过,一步一步上台阶进殿。动作虽迟缓,却是让人看上一眼便离不开视线。
殿内的几个幕僚皆傻了眼,倒是少有见他这个模样,遂面面相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