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小姐也很少开口,脸上时刻带着微笑。但她神情上又与我们面露慈祥的大老板不同,大老板是个商业天才,这会儿脑子里不定在想些什么,做了耳朵的我于是不得不为他认真听每一句;潘德小姐显然乐在其中,只是她似乎很懂得分寸,一面表露出专注与欣赏,并不亲自下场,与在场的说什么笑话。
两种迥异的上位者的面孔。
“你知道,”大老板忽然开口,不知什么时候,他思想的遨游已经结束了,“姚和你一样是在美东完成的学业。”
她的感兴趣表现得恰到好处。潘德小姐的眉毛轻轻一抬:“你当时在哪个州?”
我没想到大老板会主动帮我找话题。
“在麻省,”我回话回得有点慢,为了表现得不怠慢,又赶紧补充道,“在麻省西部。”
她的笑容变得更深:“我在波士顿拿到的学士和博士学位。”
“我的本科学校开车到波士顿要三四个小时,”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博士也是在波士顿读的,真巧。”
“是在市区吗?”
“不,在查尔斯河对面。”
她眨了眨眼:“我们可能见过。”
“是有这种可能。”我也微笑回望她。
真没想到在这扳回一局!我和潘德小姐对上了暗号,这会儿看凯文的心情都不一样了——凯文眼看着局面脱离控制,故作掩饰,频繁查看他的万国腕表。我抿了口酒,讲了那个食人族笑话:“有两个食人族到IBM上班……”
BCG的西装男非常给面子,刚听了个开头便立刻开始笑。这已经是个老掉牙的段子,但BCG的人都捧了场,一直主导着话题的凯文又怎么能自甘寂寞?于是也跟着笑。老黄没出声,只是保持微笑,给我个面子。我没和他们一起笑,也没有接着往下讲。
大老板说:“给我讲讲。”
“有两个食人族到IBM上班。老板对他们说,‘你们决不能在公司吃人,否则我立刻开除你们。’这么过了三个月都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老板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大骂一顿,说,‘都说了,叫你们别吃人!你们违反规定,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我顿了顿,继续讲,“两个食人族立刻收拾东西走人。临走前,一个忍不住埋怨另一个,‘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吃干活的人,我们之前每天吃一个部门经理,什么事都没有,昨天你吃了个清洁工,立刻就被发现了!’”
大老板笑出了声,又问:“这是食人族的笑话还是IBM的笑话?”
“都有。”我心想,这是部门经理的笑话。
“再讲一个。”
我看了看凯文,笑着说:“提问:当食人族吃了一个小丑,他会说什么?”
“说什么?”大老板很捧场。
“答案是,‘那吃起来很有趣。’”
老黄最先笑起来。
大老板皱了皱眉,搓搓胳膊:“怎么这么冷?”继而也跟着笑。老板一笑,凯文当然也只能笑了,我心里别提有多过瘾,只是并不表现,悄悄看凯文生闷气,又逮不着机会找回场子的模样。他肯定没想到我敢说笑话编排他,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抓狂呢。光看他面上风度翩翩的,我话又没挑明,他不好意思与我计较。
老板称接下来还有事,饭局结束得很早。BCG的人请我们去他们下榻酒店的行政酒廊喝一杯,凯文立刻就答应了,我有点犹豫,不去是不可能不去,但再晚一点跟南美还有个会,在这儿虐待肝脏不是什么好选择。老黄看出我的迟疑,立马应了声。我感激地望向他,孙子关键时刻真够意思。
“我和姚在附近喝杯咖啡。”潘德小姐说,“你们男孩儿好好放松一下,酒记在账上。”说完,她又转过来看了看我,道,“你愿意赏光吗?”
“啊,当然。”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答应了。
潘德小姐就站在门口等我结账。今天开的酒没喝完,我在存酒单上签字的时候,总感觉有目光注视我。抬头一看,远处的潘德小姐正望向我这边,见我看过去,露出笑容,又轻轻挥了挥手。我顿时感到面热,真可怕的亲和力,我都快忘了我们之间差了多少级了。
丫肯定看出来我们和凯文之间有矛盾,高手过招,看谁绕得过谁吧。
我们沿着新加坡河往北岸走。说是喝咖啡,但她似乎对于咖啡本身也并没有那么执着,只是想在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我也所见略同,心想就这么走一段儿也不错,但潘德小姐毕竟穿着高跟鞋,我可不能给她留下坏印象,因此领着路实际确实是奔着咖啡馆去的。
“你们base不在新加坡吗?”我问她。
“我是新加坡办公室的。新和一民base在大中华区,所以他们住酒店。”她的发音好正,尤其是“新”字,我没想到她能说得那么好,“但至少是新加坡最好的酒店。考虑到现在这种情况,我想也不算亏待他们。”
“住酒店容易忘记自己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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