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昉得体地道了声谢,也拿起了筷子。
他还穿着那身绿军装,板正严谨,唯有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
谢芸锦坐在对面偷偷瞄他,见他在长辈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没好气,悄悄伸出脚往前踩了一下。
路昉动作微顿,随即恢复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撩起眼皮兴味地看了她一眼。
考虑到时间地点不太合适,刚才在楼上他并没有太过分,但即便如此,小姑娘也被逗得哭哭啼啼。
想来是恼了。
于是晚上离开谢家之前,路昉趁着谢严没注意捏了她撅得老高的嘴,低声说了句:“明天你可以礼尚往来。”
……
翌日是和路昉父母见面的日子。
许是家里的熟悉气味太令人眷恋,路昉来接她的时候,谢芸锦依然埋在自家大床上睡得香甜。
谢严昨天请了假,今天要提早去厂子上班,因而家里只剩下周妈。
“可能是坐车太累,吃了药就睡了,这会儿应该快醒了,你坐着等一会儿。”
正说着,楼梯上就走出了谢芸锦的身影。
她今天穿了件浅米色的连衣裙,裙摆落在小腿,衣领是很乖巧的花边样式,腰间系着细带,脚上踩了双黑色的小皮鞋,看起来乖巧的不得了。
许是还没完全清醒,眼睛迷迷瞪瞪的,周妈把早饭端到桌上,哭笑不得地道:“小心摔咯,快来吃饭!人路昉早就来了。”
然后又转身去厨房。
谢芸锦咕哝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来,人又趴到了桌子上,脸颊上的肉被手臂稍稍压扁,路昉动了动手指,忍住上手捏的冲动。
“没睡好?”他笑着问。
还不是因为你啊!谢芸锦抬头,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说什么要礼尚往来,害她想了一宿,想到傍晚在自己房间里发生的事,面红耳赤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偏生自己还不能说,要不然他又该使坏了!
谢芸锦咬住嘴唇内侧的嫩肉,鼓着脸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又装模作样顺着杆子往上爬:“嗯,所以很困,不想吃饭。”
她感冒还没完全好,带着点微弱的鼻音,混着刚醒来黏稠的声调,像是化在温水里的奶糖。
听她没精打采地撒娇,小心思故意得明目张胆,路昉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早餐是豆浆油条,还有一碟肉包子。谢芸锦爱吃包子皮,却不爱吃包子馅儿,路昉好脾气地掰开一个,把馅儿全部拨到碗里给自己,将面皮撕成一小块儿喂给她。
谢芸锦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指使人:“豆浆太烫了,要吹一吹。”
“把油条泡进去!”
“唔……还想吃个包子。”
小姑娘恃宠而骄,偏偏男人也甘之如饴,俩人像是天生相合的一对,怎么看怎么舒心。
周妈站在厨房门口,脸上的表情柔和起来,没有打扰他们。
她幼年被家里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跟着小姐嫁到了聂家,后来又跟着聂瑾姝来到谢家,可以说是看着母女俩长大的,和她们的感情很深。
谢芸锦虽然随了母亲的样貌,性子却有所不同。
聂瑾姝是乖张,而她是骄纵。
许是很小就失去了母亲,聂瑾姝对自己的女儿分外溺爱,恨不得将她未曾得到过的那份一并添在女儿身上,谢严更不用说,两人把谢芸锦宠得无法无天,整个家里也只有聂老爷子会说上几句重话。
当然,也就几句而已,只要谢芸锦一嘟嘴一憋泪,谁也不忍心再说她了。
后来聂瑾姝不在了,周妈曾以为谢严会像老爷子那样找个人照顾谢芸锦。可谢严没有,这么多年,爱护谢芸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候周妈就想,芸锦以后也得找个像她爸爸这样的才行。可理想如此,这世道想找个始终如一的人,哪那么容易。
芸锦是娇气,可也懂得分人,小时候客人看她玉雪可爱,想要从谢严手里讨来抱一抱,她只会搂紧谢严的脖子,拒绝的意味分外明显。
能被她撒娇的,自然也是她看入眼的人。
周妈不了解路昉,见他一身军装,眉目坚毅干净,家里又是老爷子的旧交,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最重要的是芸锦喜欢。可军人保家卫国,给与家庭的时间肯定就少了,周妈担心自家娇娇会受委屈。
现在看来,俩小孩只怕不能更黏糊。
她摇摇头,眼角的笑纹越来越深,心里松了口气。
……
因着上辈子糟糕的婆媳关系,谢芸锦对即将到来的见面分外忐忑。
进了大院,车子一路往里开,停在一栋平矮的房子前。
早前得了消息,江玉英从厂子里请了假,和路朝坐在院子里等,听到外头的动静激动地道:“是来了吧?”
谢芸锦跟在路昉后头,先看见的是坐在石凳上的路朝。和谢严的温和疏离不同,路朝身上军人气质明显,除开年纪阅历带来的沉淀,和路昉有七八分相像。
“这就是芸锦吧?乖孩子快进来!”
江玉英则是非常古典的长相,柳眉凤目,大气又有韵味。
谢芸锦紧紧拉着路昉的手,乖巧又大方地唤了人。
周妈帮她准备了一些见面礼,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只是亲手做的一些糕点,但小巧精致,口味也是贴合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清甜淡雅。
江玉英看着可欢喜了,尝了一口忙问:“是芸锦自己做的么?”
小姑娘比她想象的还要精致漂亮,双眸干净清澈,盈盈一望,就能看清里头的天真和灵气。家里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孩子,娇气是意料之中,但有礼又不扭捏,说话也坦白,很容易就能获得长辈的好感。
谢芸锦很诚实地否认了:“是家里长辈做的,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不怎么下厨。”
闻言,路朝乐了:“巧了,江玉英同志也不懂烧饭。当初我受伤住院,她买了鸡想要炖汤,结果鸡毛都没拔干净。”
江玉英同志瞪了路朝同志一眼:“那你不还是吃干净了!要求咋这么多!”
谢芸锦失笑,感觉到坐在身边的男人捏了捏自己的手,她侧头看他,然后耳边传来小声的一句:“还好你煮的是甜汤不是鸡汤。”
谢芸锦悄悄掐了一把他虎口的肉。
因着这点小插曲,谢芸锦放松了不少,虽然不可能像在自己家那般自如,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除了眼缘之外,还要靠点滴的情分和相处,能亲近自然好,不能她也不强求,总归她喜欢路昉,怎么样都喜欢。
……
吃了饭后又在路家小坐了一会儿,俩人告别长辈出了门。
如今结婚都很简单,家里穷苦的人家拎着几袋米粮就做了聘礼,但只要有点家底,都会尽力凑出一点体面。
现在最体面的要属“三转一响”。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工业票不易得,要攒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和人换一张,但路昉平时花钱的地方少,而且他战友多,天南海北的能换下好几张。
路朝可不会帮他准备聘礼,按他的说法,娶媳妇儿还得靠老子,那不如别耽误人家姑娘。
京市的百货大楼十分气派,不像县里的供销社一进门五花八门啥都有,而是每一层都有专门的分区。小姑娘爱逛一楼的服装日化区,带小孩儿的叔婶通常往二楼的食品区走,谢芸锦和路昉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上了三楼。
三楼卖的都是奢侈东西,人不多,柜台后的营业员都有一股傲劲儿,皮鞋底踩在地板上嗒嗒作响。
路昉领着人到了手表柜台。
大件儿不好带回去,但手表收音机这等东西,还是大城市款式多。
他俩气质卓然,一看家里条件就不一般,营业员赶忙上前招呼,热情地道:“小俩口来置办结婚用的吧?咱们这儿牌子款式多,国内国外的都有!”
路昉没有听她继续介绍,而是转头问谢芸锦:“喜欢哪个?”
谢芸锦手指点在玻璃柜台上,一一看过去。
最常见的是海市牌或者红旗牌手表,质量好,款式也简单大气,很受当下人的喜欢。可是旁边的浪琴也很好看,表带优雅秀气,看起来更适合女孩子。
谢芸锦有点纠结。
营业员也不敢催,只得时不时插几句话找回存在感。
下一秒,谢芸锦眼前一亮,指着最里头的那块表道:“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路昉低头看了眼,眉梢轻挑:“这是男士表。”
“我知道啊!”说着,谢芸锦把那块表搭在男人手腕上,扣住表带。
路昉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简单的衬衣长裤。
再常见不过的白色衬衣被他穿出了高档货的质感,衣料下藏着的肌肉线条撑出完美的轮廓,不同于平时的凛然冷肃,倒是多了几分公子哥的气质,谢芸锦在家里看到时就挪不开眼。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十指更是骨节分明,银灰色的表盘搭在手腕上,莫名有股不可亵渎高高在上的气质。
谢芸锦看得双眸晶晶亮,立即拍板道:“就这块!包起来!”
路昉顿时无奈又好笑。
小姑娘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腕间,滑过凸起的血管,像是同时掌控住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让你挑,怎么变成给我买了?”
谢大小姐抓住他的手左右欣赏,闻言挑起眉梢,又傲又娇地道:“礼尚往来,我也给你买呀!”
第54章 054 已经物是人非了
谢芸锦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深意, 路昉的表情却顿时变得玩味起来:“这礼可贵重啊。”
营业员刚才一直在和路昉介绍,似乎没想到是姑娘做主掏钱,忍不住提醒道:“姑娘, 这是进口的劳力士, 价格不便宜咧。”
谢芸锦从包里掏出一叠钱票,一副财大气粗的霸道模样:“怎么着, 不够?”
营业员:“……”
岂止是够啊, 可太够了。
紧接着她睨了眼一旁的路昉,悄悄撇了撇嘴。
路昉估摸着对方许是把他当做吃软饭的了,也不解释, 低头转了转自己新到手的腕表。
嗯,小姑娘眼光很好。
最后谢芸锦还是挑了一块浪琴, 浅金色的表盘和腕带,设计古典优雅, 很适合她。路昉掏了钱, 在营业员一脸有钱人可真有意思的惊愕表情中拉着人转去收音机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