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
李钰吓得一抖,从椅子上猛得站起来看向外边,是皇上那边派过来的太监:七皇子,皇上宣您过去,说是有事要问上一问。
安贵妃起身拍拍他的背,脸上勉强挂起笑对那太监说:知道了,劳烦公公跑一趟,七皇子收拾收拾就过去。
这本是赶客,但公公躬身站在那里没有动,像是要押七皇子过去,严肃的态度已经表明事情的严重程度。
安贵妃佯装整了几下李钰的衣襟,眼睛一直看着他给予暗示。
邵有礼也看着他,道:我陪你过去。
若要查账本,他们邵家是躲不过去的,这一趟不走也得走。
李钰从殿里出来,跟着公公顺着后花园的石子路七绕八绕走去瑶池,邵有礼在他身后错开一步跟着,这一路下来他第一次觉得这后花园是这般大,走得他身体都僵了,最终在瑶池边的亭子里见到了脸色铁青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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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宣在仓廪门口看到进忠从马车上下来,注意到他手中捧着的长名册,那应该是核对用的货单,沈文宣回身看一眼身后,所有东西满满当当又整整齐齐地全部列好,从他出宫到等到宫里的人来也不过区区一个时辰。
公公。沈文宣笑了一声。
进忠以为他等在这儿是要扯皮,直接理都不理,带着人从他侧身过去就要开始查,只是猛一看见这充实的仓廪心里一秃噜,这与他的预想......差得有点儿大。
回头看向沈文宣,见他笑得没心没肺就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进忠吩咐三四个人一个仓廪,细细地查。
他是内务总管,手底下带的这些个太监又是他用惯了的,手脚麻利,虽碍于时间紧,封袋的没法全部查看,但进忠伸手摸一把就知道这里面的都是好米,还有棉被衣服这些,其中几批那布料好的让人怀疑是富足人家用的东西。
进忠翻着底下的人递上来的清单,每份都对得上,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文宣,其中猫腻他能猜到几分但又不敢细想。
公公,沈文宣笑眯眯地走过来,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清单,公公查完皇上交待的事就好了,其他的公公管再多也是没有好处的。
借着袖子遮掩偷偷在进忠手中塞了一个钱袋,低声道:从东海岸那儿刚得的粉珠,很是稀奇,公公留着玩儿。
进忠捏了几下,收进袖子里,咳了几声道:查完了都跟着洒家走吧,皇上还在宫里边等着呢。
是,公公。
沈文宣看着他们走远,还没等他们上马车,远处又骑马跑过来一列禁卫,打头是言起,沈文宣没有皱了一下,又立刻抚平,等他们停马后装作不熟,沈文宣拱手道:言大统领。
进忠:我等正要回宫,不知言统领来此可是皇上又有什么吩咐?
言起抿紧唇,眼神若有若无地一直瞅向沈文宣,道:皇上下旨,让我押沈大人进宫。
沈文宣心尖一跳,这操作......不会这查案的进忠还没回去,七皇子就先认了吧?不应该啊,褚赫肯定也被召了过去,怎么也能给兜住了。
言起让属下下来让给沈文宣一匹马,路上隐晦地表示他也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宣召沈文宣进宫,那时他没能近得身,接到召令就出来了。
等他们随着进忠一起进宫,皇上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了御书房,太医在一旁给他针灸,怎么都舒不了堵在他心中的那口气,崇信帝烦地一把挥开他,喝几口宁妃亲手喂的酸汁才好些。
李钰和邵有礼一起跪在下面,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动静吓得一抖,唇色发白。
好戏就要来了,赫皇后眯眼笑了下,本来是想打压老七,没想到最后变成了同类相食,不,她看向二皇子,是三条恶犬狗咬狗。
沈文宣躬身道:臣参见皇上。
话音未落,崇信帝便一把夺过宁妃手里的酸汁嘭地一声砸在他脚边:混账东西!提拔你做了大臣就是这般目无法纪的?果然出生商贾之家的野东西一辈子都在钱眼中打转,目光短浅,上无君臣,下无黎民百姓,一身贱之又贱的铜臭之气无论如何都改不了!
沈文宣被他指着鼻子骂,瞥了一眼被溅湿的鞋面和袍底,目光转冷,嘴角的弧度却没变:皇上,臣不解其意。
崇信帝气得肝疼。
沈大人,邵有礼开口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乖乖承认得好,七皇子信任邵家和沈家,将赈灾银交由我们保管,而我邵家却有负七皇子的信任,更有负皇恩,财色迷人眼啊,臣没有管住自己的手,但臣只动了赈灾银的一成,以臣项上人头担保,就算皇上抄了邵家,也只能搜出这些银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邵有礼直指沈文宣,欲壑难填!难道沈家商号给你赚的银子难道还不够多吗?你怎么忍心侵吞西南百姓的救命财到九成之多!
沈文宣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视线上移瞥到僵直跪着的七皇子,见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不禁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崇信帝怒道。
沈文宣:笑恶鬼披着人皮,竟学会了从背后砍人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他沈文宣踩过得坑不多,没想到竟然能在七皇子这里栽一回,好生厉害啊!
进忠小心地将清单递到皇上桌前,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皇上,经核查,巡防营仓廪存着的赈灾物的数量与账册上记着的丝毫不差。
这句话如一道雷一样砸在众人心头,李钰猛得抬起头,脸上的惊讶不亚于一旁的二皇子和皇后。
......这怎么可能?李钰轻声嘟囔道。
崇信帝也有些不知所措,视线立刻转向老二,李栀一懵,犹犹豫豫地弯下膝盖。
确实是不可能,沈文宣道,心底的恶涌上来,巡防营仓廪里的东西都是臣花自己的银子无偿捐给西南的,可从来不是七皇子府和邵家准备的东西,是吧,褚大人?
褚赫心底不禁笑了一声:确实如此,臣想着国库里还有些陈旧的木材、被子什么的,宫里边用不上,便将这些卖给了沈大人,以充国库之实。
说罢掏出账本和沈家交给他的三十万两银票递到皇上桌前,账本上记着的时间是今天,可与赈灾银的两册账本完全对不上。
一开始他听见这邵家和七皇子的说辞立刻放弃了兜底的想法,这就是一群白眼狼,早认清早踹开。
臣记得仓廪是由巡防营里的人专门守着,皇上大可叫人来问问,每日货物进出状况如何,与账目上的买入时间对不对得上,臣的货可是今日刚到的,要早知道进忠公公查的是七皇子那边赈灾的物资,我可不会将公公领进我的仓廪里来。沈文宣笑着道,但无论是眼神还是嘴角的弧度都透着阴森的冷,内里的恶鬼气凉进人心。
李钰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后背的冷汗瞬间泌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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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崇信帝瞥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七皇子和邵尚书,大致也能猜出来什么,但他视线看向二皇子,又转回七皇子和沈文宣身上,向后靠住椅子沉默了几息,那表情褪去了原先的焦急憎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老七。他叫道。
李钰僵住,不自觉地挺直腰背看向崇信帝,未语泪却先流了下来,他害怕像他四哥那样被关到宗人府,又悄无声息地死在里面。
哭什么?崇信帝眼神变得几分嫌弃,自幼你读书、骑射、乐理样样不行,让你上心也没见你真悬梁刺股,做什么都得过且过,如今出了纰漏也是如此地不严谨,如此软弱,你让朕如何放心将西南交由你处理。
李钰忍不住哭出声,膝行两步道:父皇,儿臣错了,是儿臣无能,但儿臣真的、真的
行了。崇信帝摆摆手打断他要说的话,这孩子还是没懂他的意思,他都已经尽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最后若是他废话一通给自己定了罪岂不成了笑话。
七皇子李钰做事粗枝大叶,疏漏良多,不堪重用,即日起夺去其钦差之衔。
二皇子一喜,正等着皇帝把差事交给他时却听崇信帝话锋一转:
拟旨,平乐府知府戈政卓精明强干,清正廉明,深得朕心,此等肱骨之臣弃之不用实在可惜,特封戈政卓为新任的钦差大臣,携皇令整治西南,七皇子李钰就跟随在侧观摩学习吧。
七皇子猛松了一口气,腰背松下来跪坐在地上他才知道自己出了这么多汗,里面的衣襟都已经汗湿了,李栀一脸不可置信,抬起头盯向上位的皇帝,感觉心凉得很。
父皇,这事是儿臣发现的,难道父皇就这样对儿臣撇开不理了吗?他道,眼圈红了,从前的倚重宠信仿佛过眼烟云,此刻消失的不留一丝痕迹。
七弟犯下如此大错,就因为有人填补上了窟窿您就可以视而不见地继续重用他,凭什么!李栀咬牙,您觉得这样肆无忌惮的偏心对我公平吗?
你觉得不公平,那你四弟可觉得公平?崇信帝恼怒道,一想到老四他内里还是疼得很,朕做什么从来不容任何人置喙,都退下,朕乏了!
老四他解释过千百遍不是他杀的,不是他杀的,皇帝从来都不信,李栀沉吸一口气咽下心里头的火气和苦涩,略带些埋怨地瞥了一眼赫皇后,然后出去了。
沈文宣视线在崇信帝和慢慢站起身的李钰之间转了一圈,脸上仍笑着,行,这是彻底跟他撕破脸了,沈文宣背过手连礼都没行转身随褚大人一起走出御书房,手指张开又合上,无端透着力道。
看这皇帝的意思,他完全不想细查此事,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填补给了老七,毕竟东西放在巡防营,他若要拿走恐怕已经不容易了。
七皇子无能,那散去的银子具体流向恐怕他都不清楚,更别说将百万白银还给他。西南百姓举步维艰,能多活一天都算是好的,就连温老头在平乐府接济的百姓都已经快把粮草吃光了,他若在此时在这件事上跟他们斗,输赢未可说,但没有意义。人都死了,他费劲儿筹集东西又把它拿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崇信帝瞥一眼他的背影,心中犹豫,既担心他会站在对立面又不舍得就此对他放手,正想着宁妃和赫皇后也要躬身退下,崇信帝下意识地抓住宁妃的手,让她留下来,注意到皇后的眼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
皇后闯瑶池闯得也是辛苦,又在这儿站了许久,朕就不留你在这儿作陪了,回宫好好歇息吧。
赫皇后脸上扯出标准的笑,眼睛却是寒的:是,皇上,臣妾自知闯瑶池的不妥,失了做皇后的端仪,正想着去太后宫中求几本礼佛的经书,好压一压臣妾这急躁的性子。
她特意加重了太后宫中几个字,引得宁妃看过来,心中隐隐不安。
臣妾告退。赫皇后转身时意味深长地与宁妃对视一眼,等出了御书房脸色瞬间一沉,吩咐身侧的桃红摆驾长信宫。
她倒要看看当今太后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沈文宣还未出大殿前的广场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七皇子堵在前面,凶巴巴地带着委屈,可怜兮兮,看样子是想要挽回?
沈文宣可不惯着他,前逼一步直接露出冷漠阴狠的内里,眼睛黑沉沉的让人慎得慌:七皇子,这事儿我记着,往后你活得小心些,别让我抓住把柄。
说罢露出一个笑,抬脚就要越过他,李钰突然开口:你站住。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我有母妃,有外公,有邵家,还有虎视眈眈的皇后和二哥,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本来我只想做一个王爷,被扣在京城也好,被放到外地也好,闲闲散散地过完一生,我不想跟任何人争
但是你被皇帝架到那个位置上,没有办法,好无助,好无奈,好可怜,沈文宣转向他,眼中的嘲弄都要涌出来,那你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尊崇、盛赞、欣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坐拥无人匹敌的财富和权利时又是什么感觉?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企图将我推上刑场的时候心里可曾舒了一口气?
做人不要又当又立,我嫌恶心。
李钰咬紧唇,一直被压着的气性上来,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又不知道你会帮我,你从来都不肯好好说话,不是明着威胁就是暗着讽刺,若你早告诉我,我肯定在父皇面前死撑到底。
合着还是我的错,沈文宣忍不住笑出声,那七皇子,你不贪那九成银子会死吗?
李钰:我只想贪三成,是
三成就不是钱?沈文宣沉下脸,你也给乞儿盛过粥饭,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那三成银子能救活多少人的人命。
......若我外家底蕴深厚,若我像你一样腰缠万贯,我还用得着在乎那三成银子吗?李钰轻声道,像豁出去一样盯着沈文宣的眼。
你见过哪一个皇子在一个商贾面前卑躬屈膝,见过哪一个皇子为了拉拢一个大臣每天像狗一样准时准点地去坐客,刘备也只三顾茅庐,我都不知道去你府上几回了,可你沈文宣可曾有丝毫想要效忠我的意思?怕不是这一次你为我忙前忙后,好不了得,为的也只是怕我拖累你吧。
这小子,还真是白眼狼狼出了新高度,他当初眼是不是瞎了?
沈文宣站在他身前一步,低着头看人的样子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七皇子,不是所有人都想觍着脸给人跪下,李家皇室既然能教出你这样的畜牲,我还真不稀罕。私以为天下万姓,比之王公贵族都要尊贵得多。
李钰定在那儿盯着沈文宣的背影逐渐走远,邵有礼从不远处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还想要安慰两句,但话到了口头又变成了无言。
褚赫揣着袖子走在沈文宣旁边,沈文宣与七皇子闹得越崩,他越开心,道:大人可认清那群人的真面目了?这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自己,这什么七皇子、二皇子的,我在朝堂待了少说二十年,难道还不清楚吗?是王八还是泥鳅早就摸得彻彻底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