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时光和过往的种种,忽然都好似浮梦一场,眼前的种种,更不似真实。
“德良。”朱嘉焕冷峻的神情间夹杂着疲惫,显然是风尘仆仆刚刚赶到,“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怎么会在这?”
他见德良眨了下眼,于是先有条不紊地包扎住德良胳膊上的伤,又扶着德良坐起身,最后才轻车熟路拿出几块包好的奶皮酥塞进德良手里。
“德良听话,不要怕,嘉焕哥哥给你带了奶皮酥。”
德良莫名地瞧着奶皮酥,那上面还印着至归缘的戳,的确是她喜欢的。
这糕点又酥又香,甜而不腻,至归缘里每天早晨现做,用的都是白面和鹅油,和面用的是牛乳,半点水都不加,才会有浓郁的香味。
每天烤一大炉子这奶味十足的奶皮酥,拿在手里都酥得掉渣。不过也正是因为酥脆,这点心格外易碎,确确实实不好保存。
但她手里这几块却是例外,因为包得仔细,被带着时大概也是小心翼翼的,故而眼下交在她手里也还完完整整。
德良的视线从奶皮酥上又重新挪回朱嘉焕脸上,这个人看着不近人情,可做的事统统跟他给人的感觉当真是半点也不像。
朱嘉焕还没顾上注意德良的神情变化,他脸上仍旧不见什么表情,但帮德良揩掉额角的血时却轻手轻脚:“德良真乖。”
“我帮你擦一擦,不痛的。”
德良眼中的疑惑越积越深,视线也自朱嘉焕脸上游移开来。
朱嘉焕一身墨黛贴里,箭袖革带,腰跨雁翎横刀,威风凛凛,半些不似往常在店里头算账穿件天青道袍那般看着斯文。
可他眼下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好似在精心照顾小孩,让人只无端感觉到诡异。
德良不由得下意识推开朱嘉焕:“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这?”
朱嘉焕浑身一僵,动作也跟着顿住,眸色微沉道:“你不认得我了?”
“贾桓?”德良使劲思索,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摇摇头,“不对,不是贾桓,贾桓……是嘉焕。”
朱嘉焕轻轻皱眉,这才打量起德良的反应和她微垂的目光。德良目光清澈,眼中带光,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清明。
他又是一怔,连忙试探着叫道:“德良小姐?”
德良眼蹙着眉头,一脸疑惑地问朱嘉焕:“我去投缳上吊,怎么……”
“你穿成这样,你做什么大官了?”
朱嘉焕这才几不可见地松下一口气,他坦言道:“你忘了?我不是到京城投亲的,我是西南都指挥使司的百户,奉着沈世子吩咐留在秋家。”
“你投缳之后还有很多事,你记不记得?”
“对,我记得你是边军的人,你也不姓贾。”德良努力回忆,往事一幕一幕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你认识沈世子。”
“我还记得,我见到我亲阿爹了。”
“可现在究竟怎么回事?”德良揉揉自己酸涨的眉头,“这里究竟是……我脑子好乱。”
“不要急,一点一点想。”朱嘉焕轻声说着,将德良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默默搂紧德良背她起身,“你还记不记得你阿爹秋状元被陛下钦点到思河随猎,这里是思河围场的山林。”
“我……记得,我是偷偷跟出来的。”德良略作回忆,“阿爹跟着陛下的御驾去了山上,官眷都在山下,可我怎么会在山里?”
“山上出了点事。”朱嘉焕轻轻皱眉,“陛下只身入林,被老虎扑了坐骑,众人救驾都敌不过猛虎,幸有太子殿下只身将那虎制服射杀,沈世子带虎贲卫包抄,从周围抓到不少刺客。”
“陛下受惊,三皇子坠马重伤,跟从的亲卫死伤一片,后来才发现那虎被人喂过淫羊藿,是故意被放逐出来伤人的,大关氏想趁着思河围猎置太子殿下于死地。”
“眼下思河围场刚刚生乱,到处都是群龙无首的受剿叛军,山上最是危险,你又为什么会上山?阿斓小姐呢?你们怎么不在一起?”
德良听着这话,思维慢慢续接衔通,上午的事便骤然如同洪水开匣一般涌进她的脑海。
和妹妹说过话的场面瞬间再一次浮现在德良眼前。
阿斓要她日后一定要同阿爹阿娘好好过日子
阿斓还要她一定记得把那宝贝交给阿爹,因为阿斓要去山上摘草药。
大关氏怕留下行迹,临走前连阿斓的衣服也都被人悉数换掉。阿斓还戴了帷帽,被扮成了绝无人再能轻易认出的样子。
只是出帐前阿斓还撩开帷帽的薄纱回眸冲着痴痴傻傻的她轻笑,对她说:“再见了,阿姊。”
林间不知是什么野兽还是鸟儿,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尖利又慎人。
德良瞳孔微张,不由得扣紧朱嘉焕的肩,神志也被骤然牵回现实:“阿斓。”
她脱口便道:“大关氏没有留在山上,她是早晨来的,和阿斓在帐里说了好半天话,不让我去听。”
“阿斓她还……”德良又一个激灵回过神似的猛然从身上翻找,很快拿出秋斓留在她怀里的红宝石。
这是她亲手当出去的,如今又重新好好地躺在她手心里。宝石完好无损,亭心纯红,还是原本晶莹剔透的样子,就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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