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万占红她们几个原来是有官面上的酒席要出面的,只是原本的宴乐选在城外,属于‘露天’的那种。现在雨下的这么大,宴乐就取消了,变成了一场便宴。要去侍奉的女乐也因此削减了一半,万占红是红霞帔,支使了别家官伎馆的几个宫人,至于撷芳园这几个,就由着她带回来了。
官面宴乐这种事,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大家都是懒得去的。能躲过去,简直就像是因为停电,学校不上晚自习了一样畅快!
不过这种临时的休息不一定能成真,因为官伎馆里永远人手紧缺。有这样的事,总要安排她们去顶一些临时的班,再不然也得去楼子那里上下见人。楼子里除了表演节目的是女乐,其他待客都靠外头的私妓撑场面。这样场面上是过得去了,可总不像样,所以都知和总管一般会要求有空的女乐就去楼子那边的阁儿里四处问好。
“理会那做甚?都知不在,钱总管也是乖觉的,我自带了妹妹们回来,她有什么好说?”万占红似乎很不在意这种事,笑嘻嘻道:“咱们就是牲口,也得有歇息的时候罢?我听说乡间农家爱惜大牲口,比爱惜家里的人口还过,所以能出更多力大牲口能□□料、能休息,人反而只能吃糠咽菜,夜里也赶着上工!”
说这话的时候,她语气里多少有些讽意:“说起来,可不是牲口一般么。”
看着极受重视,甚至可以说金尊玉贵,但不是人就是不是人,她们永远就是个物件一般。
杨菜儿一下就听出万占红心里有气,也不知道是哪里受了刺激...不过她也没有打听的意思,像她们这样的贱籍女子,哪怕是做到了女乐,也是做着服侍人的活儿。那些围绕在身边的行院子弟,有能怜香惜玉的,自然也有辣手摧花、不好相与的。而且就算是那些怜香惜玉的,也有发狠地时候!
就像《红楼梦》的贾宝玉,宝二爷对待地位卑下的丫鬟时也能平易近人,这是作者有意塑造的,显示出了他作为一个封建贵公子难得的平等的思想。但就是这样的贵公子,真的生气了也有踹窝心脚的时候呢!
这才是贵公子,只不过有的人耐心好一些,有的人耐心不怎么好!那等耐心好的,耐心被磨完了,是一样没什么情面可讲的。
杨菜儿有意转移了话题,道:“哪里就这样自比起来了?娘姨,你去外头叫小厮去茶坊酒楼里要些小食来。还有,有什么好酒,叫茶房那边也烫些来,我这边与几位娘子略吃些。”
这样说着,她拿起撂在一旁的靶镜,对着镜子照了两下:“这面药敷了多久了,够时刻了吗?”
娘姨瞧了一眼点在一边香炉里的线香,道:“够时刻了,娘子稍等等,我去打水来!”
一边说着,走出去吩咐小厮准备酒菜点心,顺带从暖壶里往铜盆中到了半盆水,兑成温水后这才端去给杨菜儿洗脸上的面药。等面药洗的干干净净了,娘姨又绞干了帕子递给她。
杨菜儿擦着脸上的水珠,对万占红她们道:“我如今算是知道当年姐姐们为何总往脸上涂这个抹那个了,到了这个年纪,真是说老就老了!再没有做小娘子时那样红白好皮肉...瞧瞧,这眼皮旁是不是塌了一些?”
说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两颊,她的两颊在十几二十岁时是非常饱满的,所以看着就很讨人喜欢。如今三十出头了,两颊瘪了下来,人就会显得有些刻薄。但好在她始终是美人,底子在那里,又有胭脂水粉修饰,这一点平常看不太出来。
但自己脸上的瑕疵到底有没有,本人是最清楚的...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啊。
洗去面药之后,杨菜儿的脸色有些蜡黄,这是用了太多化妆品(此时的化妆品,就算是最贵的,也对皮肤有害,只不过伤害可以相对小一些而已),以及长期昼夜颠倒、饮酒过度的结果。
凭良心说,这样的杨菜儿也好看,落在喜欢这一款的人眼里还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但和她平常光彩照人、花容月貌的样子相比,确实是多有不如了。看着这样的杨菜儿,万占红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只比杨菜儿小两岁,一样到了为衰老担心的时候。
后世女孩子的青春岁月要长一些,但就是这样,大家也有二十五岁之后开始对抗‘初老’的想法(这可能和商家贩卖外貌焦虑有关,但不得不承认,有心的话也该早早保养)。而在如今这个古代世界,女孩子超过二十岁就不算‘青春’,就算不划分到‘年老色衰’,也着实够不上年轻二字。
可以想见抗衰老在此时成为二三十岁女子的话题是理所当然的,而对于容貌拥有最高要求的这些女乐雅妓更是热衷于此——不热衷也不行。
杨菜儿为自己的脸叹气焦虑,万占红何尝不是如此。不过这个话没法说,她只能在一旁安慰道:“哪里就至于此了,我觉得姐姐依旧年轻!甚至因为比年轻女乐经历的多,更有一种风情,前日姐姐与韩尚书去城外游玩,那些年轻子弟不是看到姐姐都挪不动步了么?”
“你也别宽慰我了,这话有真有假...没那么年轻漂亮是真的,只是幸好,到了如今,我也不是只靠着一张脸了。”杨菜儿点了点万占红,摇着头道。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姐姐说的是呢,我等本就不是只以容貌立足的。真要说容貌,城中私妓多少好容貌的?但能比肩女乐的有多少?”万占红就随着杨菜儿的话说,这话是说给杨菜儿听的,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在场的女乐中还有一个红霞帔,正是上了都知候选人名单,然后又被筛下去的何赛锦。如今她大概属于杨菜儿这一派,但又不像普通女乐那样顺从,很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意思。此时听到杨菜儿和万占红一个说一个捧,就忍不住刺道:“不管怎么说,容貌于我等总是顶顶要紧的,有一张好脸,总比没有好呢。”
这话说的很不错,在官伎馆中称得上大实话!所以说出来虽然让杨菜儿、万占红心里有点儿膈应,觉得何赛锦其人实在是不会说话,嘴上却没法反对,只能赞同着道:“说的是呢,如今看着馆中的姐姐妹妹,哪一个不是花朵一般。”
这样说着,万占红就看向一群姐姐中坐在末座的花柔奴,转移话题一般笑着道:“所以还是你们小娘子好,清水般的脸也是极好的!平素淡妆浓妆,尽是来得,兴致来了素面朝天也使得...到了我这年纪,就再不能那样了。”
这话看似是在说花柔奴年轻,让人羡慕,但在花柔奴听来就有些刺耳了。花柔奴容貌艳丽丰腴,因为风格是这样,所以即使是小小年纪,也总是以浓妆示人。这个说法和她不搭,反而显得像是在嘲讽她。
联系到花柔奴如今的景况不好,这样的话就更让人胡思乱想了。不只是花柔奴本人敏感,其他一起的女乐也是互相看看,心下暗笑起来。
花柔奴咬了咬嘴唇,因为窘迫,脸都红了。抬眼看了看这些馆中姐姐,道:“姐姐不必拿好话抬举我,我算什么呢?馆中如今要说年轻漂亮,能素面朝天的,也只有红妃而已,和她相比,其他人都没法出头了...如今年轻一辈的姐妹都在叫呢!”
在女乐中,年轻漂亮的很多,并且永远不会缺少年轻漂亮的。但要说到‘素面朝天’这个标签,确实首先会联想到红妃,主要是红妃除了舞台上几乎不用浓妆!平日里的‘薄妆’比其他娘子的‘薄妆’还要薄许多!据说一些和她走得近的客人,若是在她院子里落脚,还能经常见她一张清水脸,最多抹一点儿唇脂。
化妆是妆点容貌的手段,红妃一点儿都不排斥,她上辈子锻炼出的化妆技术这辈子依旧在用。但化妆本身是件麻烦事也是真的,所以后世有说法,女孩子一个公司呆久了,上班就会不化妆...能让一个女孩子特意化妆出现,这本身就是一种‘待遇’了。
由此可知,哪怕是最爱漂亮的女孩子,也不会把化妆本身当成享受,她们只是喜欢化妆后的美丽。
这辈子红妃当然也没有每天‘上班’化妆的好兴致,所以在一些不那么正式的场合她就消极怠工起来——只不过,这种姿态在其他人看来不算消极怠工,而看作是她的一种特点。大家都粉妆玉琢的时候,她素面朝天的,不就显得出位了么。
配合她当红女乐的身份,这只会让大家视之为一种潮流!
因为红妃喜欢淡妆,家常时候衣饰也相对‘素朴’,最近好多官伎馆的女乐都在学这个呢!这也是行院里的风气,谁走红、谁的客人多,大家就会学这个人,以希翼得到同样的风光。
“红妃啊?她确实很出息,当初红妃还在学舍做学童的时候,我就同都知说过,那才是顶级女乐的苗子,将来能有大前程。”听花柔奴提到红妃,万占红就觉得她如今境况一日不如一日是有原因的,真不会说话,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却没有想到,杨菜儿说起红妃时却是很平静的样子,一点儿不像两人正竞争都知之位的感觉。
红妃和杨菜儿如今都是都知之位的候选者,说实在的,认为红妃能竞争过杨菜儿的人没几个,大家只当是她陪跑积攒资历。但真要说眼下除开杨菜儿的三个后选择,谁能给杨菜儿当选带来不确定因素,大家首先能想到的还是红妃!
至于剩下的人,如常兰姑、甄真儿,看似有资历、有人支持,比红妃更接近都知的位置。但她们‘没甚出奇’的,和杨菜儿这个如夫人竞争,都让人体会不到悬念...红妃就像是比武场上的新人,输赢不是很稳定,胜率也比不上一些前辈。但对上胜率高很多的人,她也有某种冲击力。
乱拳打死老师傅,也是可能的。
杨菜儿轻描淡写:“对了,柔奴你说年轻女乐都在叫?”
“是有这样的事儿...红妃一个人搂了多少好处?那些子弟们花在行院里的钱是有数的,花在一个人身上,其他人可不是要少些么。”花柔奴解释了一下这个事情。
其实这就有些夸张了,主要是盘子够大的基础上,红妃一个人再是门庭若市,也不过就是多占零点零几个百分点而已。只不过具体到和红妃的‘特色’有重叠的女乐,影响才能看出一些——现在说到年轻、才艺出众、高岭之花之类,首先会想到红妃,偏好这些人子弟也首选翻红妃的牌子,其他人就只能靠后了。
这边说着行院里的一些闲话,又提到了红妃...这也很正常,红妃正当红呢,谁能不议论她呢?而说着说着,时间就差不多了,杨菜儿留姐妹们在她院子里吃酒歇息,自己本人却是要告罪离开了。
她可是‘如夫人’,往来应酬如何能少!而且都是不能推的那种。这会儿稍稍休息了一下,就得重整旗鼓,出外差去了。
娘姨为她细细化妆,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之前曾抱怨过的脸面上的瑕疵。她满意地对着镜子观赏了一番,这才站起身来,施施然往外走去——因为下雨的关系,她站在门口套了木屐,又罩了一件披风,这才打着伞往外走。
其实如果不是官伎馆的规矩,轿夫不许抬轿进入后院,最好还是坐轿...这个规矩是为了防女乐姘轿夫,女乐雅妓的轿夫有用健壮阉奴的,但大多还是普通男人。而这些轿夫往往会选择强装漂亮的,有一段时间女乐、雅妓流行姘轿夫,倒花钱睡他们。
这当然不会有什么爱情的成分,只不过是饱受□□的女子,要像自己的客人们一样,花钱去玩弄一个地位比自己更低的男子。相比起在客人们面前赔小心,姘一个男子就要轻松肆意多了。
杨菜儿往外走到撷芳园后院侧门出口,已经有轿子等在那里了。她正准备上轿时,却听到了周围一阵惊呼。抬头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有一对男女骑马来到了楼子前,发出惊呼的是两边临街的阁儿里的客人。有撷芳园的,也有周围酒楼茶坊的。
骑黑马的是个穿宝蓝色圆领胡服、束嵌玉革带、头戴笠子的王孙公子,杨菜儿一眼认出这是郑王朱英,此时他正勒住马回首看。而他身后则是骑白马的女子,女子穿着鹅黄交领窄袖衫子,一件裙头为石绿,裙幅为碧水色的百褶裙,腰很高,系着窄窄的石榴红绦带——戴着一顶帷帽,让人看不清是谁。
女子也勒住了马,一只手拨开了帷帽前的素白色纱帷,杨菜儿这才晓得骑白马的是红妃。
后来一想,也觉得自己反应太慢,其实远远看见身形,再看其他人的反应,就该知道是红妃的。如今的撷芳园,除了她之外又能有谁似这般风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还是会引来围观,吸引无数注意力。
杨菜儿嘴上不说,心里是极为嫉妒这种风光的。这也不奇怪,作为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女子,她们从小到大就被教导追求那种生活,见到别人已经得到那种生活,心里有嫉妒才是大多数。
她上了轿子,轿夫起轿往目的地去,正好要经过撷芳园楼子前。杨菜儿撂开了小窗帘子,便看到郑王朱英下马来,朝要扶红妃的阉奴挥了挥手,阉奴就让开了位置,由着朱英去扶红妃下马。
其实红妃哪里需要人扶,会骑马的人上马下马是基本的,这都不会,还骑什么马?
但朱英朝她伸手,她也没办法,借了一下力,轻快地跃下马来。这个时候杨菜儿看得分明,红妃身上衣物湿的厉害,特别是裙子,大半都被水迹染的深深浅浅,还略微有些发皱。换做别人,这个时候肯定是狼狈极了,而红妃却不是如此。
下马之后便有阉奴撑伞过来替她打着,她便揭下了帷帽透气。大约是为了戴帷帽方便,她之前梳的是最简单的同心髻,全用真发,发髻紧凑,也谈不上用了什么饰物——只在一边插戴了两三朵茉莉像生花,茉莉小小的、白白的,不仔细看都看不清。
虽说是戴了帷帽,但这样大的雨,帷帽有多大用处,,那就是自由心证了。红妃在伞下站着,可以看到细碎的散发湿润地贴在她的额角、耳下,脸上更是湿漉漉的。
这种情况原本是女乐绝对要避免的,说的规矩一些,女乐本来就是妆扮得金尊玉贵的人,行头是她们价值的一部分,如此‘狼狈’总是不像样子的。而说的实在一些,脸上都打湿了,妆要怎么办?这个时候的化妆品可不防水!
事实上,就是后世防水的化妆品也禁不住这样糟蹋,而妆花了是非常吓人的。化好的妆有多精致、多叫客人喜欢,妆花了之后就有多让人嫌弃。这就好比是志异故事里披着画皮引诱子弟上当的鬼怪,揭下画皮之后不把人吓走就算好的了。
但红妃不用避免,她今天并没有化妆——其实是化了的,她涂了嘴唇、修了眉毛、贴了面靥,然后就没有了。眼下虽然淋了雨,却也不影响这些。只有贴在眼下位置的几个翠色面靥脱落了一半,失去了装饰效果。不过在当下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好看,只觉得有种特别的可怜可爱。
这一点从朱英的反应就能看出了,朱英与红妃走进楼子里,旁边早有人递了干布巾给两人擦脸、擦头。稍稍整理了一下,又有姜汤送来,红妃道:“姜汤送到我院子里去——娘姨你赶紧去让烧水,大王也去浴堂去洗洗罢,别惹了风寒。”
朱英却看着红妃,脚下不动。过了一会儿,指了指脸颊:“红妃,你这里。”
红妃不明所以,伸手去摸,一下就蹭掉了本来就快脱落的面靥,‘呀’了一声:“这面靥是用‘呵胶’粘上去的,本就容易脱落,沾了水更如此了...也可能是奴不会用,平日奴不大用面靥,这是前几日奴姐姐送的。”
前几日师小怜收了一份胭脂店送的小礼物,不过是胭脂四支、各色面靥六合。这甚至称不上礼物,只不过是平常有往来的胭脂店送给女乐的小玩意儿。女乐只要不是混的太差,每年都不用花钱在脂粉上,不说客人会送,胭脂店也乐得送。
女乐用的喜欢了,时常用的话,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宣传点。
“你不用面靥好看,用也好看。”说着朱英伸手给红妃摘下了最后一个还粘在脸上的面靥:“行了,你去罢...身子这样瘦弱,如何经得起风寒!别惹风寒的话不要只说给别人听,自己浑不在意。”
“奴哪里就瘦弱了?大王这些人就是‘以貌取人’!我平日跳的那些舞,若不是身体强健有力,根本跳不得呢!”红妃嘟嘟囔囔地穿过楼子大堂,走后门回了撷芳园后院。
“大王,咱们听师娘子的劝,赶紧去浴堂里洗洗,待会儿再来寻师娘子罢。”红妃人都消失在眼前了,朱英还站着不动。一阵寒风从外而来,小厮都有些受不住!担心主子真因此生病,赶紧拿话劝说。
第144章 惊鹊(6)
朱英从浴堂回转来时,红妃正在花厅里与人说话。
朱英走进去,发现和红妃说话的人是两个妇人,一个年纪很大,看着有六十多,另一个年轻一些,四五十岁。旁边桌上是摊开的两个包袱,两个松花色包袱皮里包的是非常华丽的衣裙,这两个妇人倒像是来送衣服的。
红妃刚刚洗澡洗头,此时的人不论男女都留长发,但女子的头发还是要比男子长许多。再加上红妃的头发格外厚密,晾干就比较慢。等到朱英从浴堂回来,她这里其实都没有收拾完毕。
秦娘姨在茶房那边给红妃擦头发,擦到半干时就有人来了。来的人有两个,但她们不是一拨的,只能说是恰好遇到了。其中一个是鱼婆婆,她是楼店务的人,一直替红妃打理房子,就是红妃从这辈子的母亲师琼那里继承来的那所房子。
那所房子刚刚结束了租约,趁这个机会,红妃让鱼婆婆找人重新休憩了一番,然后再重新挂牌出租。休整房子不是小事,鱼婆婆是个很仔细的人,选好了泥瓦匠、木匠等等,定下了要用的物料,拟定了章程,这就来和红妃说明了。
至于另一个妇人,则是裁缝铺子的人。她原来是女司里的良籍女子,才出来两三个月。因为一个儿子是裁缝铺的大师傅,且本人也很是干净爽利,便到了裁缝铺子做事。大概是她善于应对的关系,裁缝铺子里往官伎馆、娼馆送衣服常让她去。
红妃这里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因为不是见正经客人,红妃也就相对‘轻松随意’。干脆请两人在花厅里坐了,自己则是穿着家常衣裳,披着头发就出来了。出来之后,秦娘姨继续帮她绞干头发,她则是与鱼婆婆、裁缝铺妇人说话。
这会儿朱英都来了,头发总算差不多干了,只是摸上去还有微微潮气。
“不要编什么紧凑发髻,松松地结一根大辫也就是了。”头发没有干透,但也不好再朱英面前披头散发的,红妃只能如此吩咐秦娘姨。
秦娘姨连忙应了,松松地编成一根辫子,发尾用一根鹦哥绿的发绳扎好。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朱英原来站在花厅门口,是不知道进,也不知道退。直到红妃的辫子扎好了,才清了清嗓子,一边走进来,一边说话。说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游移,还落到了桌上的衣服上。
“没什么,这位是鱼婆婆,楼店务的人,奴有一所小房子是她打理的,近日说要修葺,便有些事需要商量。另一位是寿大娘,裁缝铺子的人,专程送奴前些日子定好裁缝的衣裙...左右不过说些这上头的闲话。”红妃低着头应道。
鱼婆婆和裁缝铺妇人都不认得朱英,但从他腰间的革带就知道这是个王爷,连忙站起身来叉手行礼,口称失礼。
朱英自注意不到她们,抬抬手就免了礼,然后对红妃道:“娘子有什么事就继续说罢,不必理会我。”
红妃让秦娘姨去茶房将温酒的器具拿来,红妃自己则是从小橱中拿了两瓶酒,四样干果、四样甜咸点心来:“大王略坐坐,奴这里照顾不周。”
“点心都是寻常的,只图个方便罢了。倒是这酒有些意思,是一个南边的客人送来的,金华那边的两中南酒。现在还没有名气,但尝着不错。大王没品尝过这样没名气的乡野小酒,只当是尝鲜了。”
秦娘姨拿了温酒的器具来,很快便手脚利落地温酒。红妃则是又从小橱里取了两只柑子,一只红色的玛瑙盘,然后摘了指环、手镯之类,在旁边铜盆里洗了手,亲手剥柑子——这些服侍人的活计,也是女乐在学舍的时候有学的。红妃剥柑子又快又好,且不损伤果肉本身。剥好之后又大致撕去筋络,只把一瓣瓣的果肉摆在玛瑙盘子上,形成孔雀开屏的图案。
她这一手看起来挺能唬人,有服务业的专业感了。但是她自己清楚,这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服侍人的活计,女乐们也就学个泛泛,她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歌舞、礼仪上了,就算退一步,也是在琴棋书画这类事上下功夫。摆果盘这类手艺优先度不知道靠到哪里去了!
相对来说,娼馆里培养小娘子,倒是更注重这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在这些事上是很下功夫的。别的不提,一个捧茶就够受的了——滚烫的茶盏在手上,茶盏壁再烫也不能失手!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有小托盘之类的东西辅助,但总有意外的时候。不断地训练,就是要不管什么意外,都能顺顺当当。
红妃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和鱼婆婆说道:“婆婆刚刚说到哪里了?”
鱼婆婆忙道:“说到算日头的事了,虽说只是修葺,但并不是平日那样的小修小补,也有些破土处...老身想着好请个和尚道士来主持,再不济也得寻个算命先生算算日子,挑个好日子才是。”
古人信风水,信良辰吉日,这很正常。虽然红妃本人不相信这些,但也没有挑战常识的想法,当下便随着鱼婆婆道:“这是自然的,婆婆去办就好。只是也不需要太大张旗鼓了,张致起来反而不美。”
鱼婆婆‘哎’了一声应下,红妃这又看向裁缝铺妇人:“衣裙也不用看了,是常来往的,再没有不信的。”
裁缝铺妇人听红妃这样说,满心欢喜,谢了又谢。过了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道:“师娘子瞧瞧看,这是店里新出的衣裙册子,娘子若有什么喜欢的,小人回去告诉师傅,也好加紧细做...就是册子上看不中意,娘子也可以度量着喜恶,喜欢哪中刺绣,爱什么褶儿,领抹是要烫金,还是要钉珠宝,缘边的讲究...一样一样自说了,师傅们晓得了,才更能让娘子满意。”
红妃此时已经剥好柑子了,旁边秦娘姨新打了水给她洗手。洗过手,拿干布巾擦过,红妃这才接过册子,一面看,一面道:“这裙子倒是有意思,是唐时就有的‘钟形裙’么?拿什么撑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