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俞弯起眼睛迎上他的目光,笑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回头。
闻舟尧弯腰吻下来,很快放开。
等我。他说。
然后背着简单的行李,大步离去。
林俞坐回位置。
最后一次,哥,林俞在心里说。
再有下一次,我就真的不能独自留下,而放手让你走了。
第77章
林俞的生活开始回归正常, 所谓正常无非是工作,雕刻,出差, 和以往任何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没有人再随便提起闻舟尧这个名字, 尤其是在林俞本人在的时候。
他们在一起的事情,成为了林家上下公认的秘密。
所有的闭口不谈是一种家人与家人之间的默契, 谁都不想去触碰那条线, 也没有人能保证承受得了不管不顾掀开那层幕布后所带来的后果。
但林俞瘦了, 肉眼可见。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
院子里小姑林曼姝带着最近刚交的男朋友来家里做客, 男人名叫卫真理, 是个华裔, 用杨怀玉的话来说就是人长得怪,取个中文名字也怪里怪气的。
林俞笑得不太客气。
要他说这卫真理其实挺不错, 高高大大, 不拘一格,是小姑会倾心的类型。
有什么好笑的?快把药喝了。
林曼姝把放在旁边的瓷碗推到林俞的面前,不顾他明显皱起来的眉头,盯着他,那架势像是要是他今天不喝干净,就要自己动手灌了。
林俞看着碗直犯恶心, 侧头躲避,真喝不了,来者是客, 给你男朋友不好吗?
卫真理面露好奇,问:这是什么?
十全大补汤。林俞当即把碗推到他面前说;给你了,这可是我小姑亲手熬的。
卫真理一听, 还真的跃跃欲试,然后被林曼姝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缩回手。
林曼姝把碗拿回来,递给林俞说:这是大嫂特地找熟悉的中医开的,调理脾胃的,你一副都喝不了,我可没法给你妈交差。
你就直接说我喝了不就得了。
林曼姝伸手捏他脸颊,那你倒是给我长点肉啊,体重一天比一天轻,我倒是想帮你打掩护都没办法。
林俞叹气,天气太热,生意又忙,不瘦才不正常吧。
林曼姝斜眼看他:这话也就骗骗你自己。
林俞无语,看着面前的碗沉默半晌,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也不是故意真想戳父母的心,大概有些想念太刻骨,无时无刻都在脑海中出现。越是收不到关于他的消息,想念就越是肆意疯长。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常,但有些东西遮掩不了就是遮掩不了。
每每杨怀玉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都让林俞觉得愧疚。
他学不会遗忘,做不到淡然,只能让家人陪着他一起,接受这风起云涌过后欲盖弥彰之下的平静,日复一日地反复煎熬着。
卫真理目前还算个外人,他倒是想询问为什么,但林曼姝始终没有解释。
谁能解释得清?
怎么说得清林柏从的沉默,杨怀玉的唉声叹气,林俞的忙碌。更遑论还有个远在敦州,更像是被放逐,一走再无音讯传来的林家大哥,以及那已经摊开在太阳底下冲破世俗的又难被承认的那份感情。
差不多是在闻舟尧离开半年后,林俞停下来休息了几天。
杨怀玉终于不再念叨他。
结果转头林俞接了个木雕活儿。
这是半年来第一次接手工艺大项目,承接方是文物馆,据说是刚刚在淮阳收录了一批文物,让林俞出个对应朝代的缩小版宫廷建筑群木雕用以展示。
林俞接下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忙。
早晨的饭桌上,林俞吃了小半碗粥就放下筷子。
结果还没放彻底,对面的林柏从就用筷子把装着鱼的那个汤盅戳了过来,面无表情道:喝了。
林俞:这不是妈特地给您炖的吗?
让你喝了就喝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林俞对自家老头儿别扭的关心无话可说,拿过勺子又默默舀了半碗,小口小口喝着。
林柏从看了他两眼,似乎对他这半年来都胃口欠佳的样子忍到顶了,皱眉说:你妈给你开的那药不管用?
管用啊。林俞咽下一口汤,才抬头回答说:我主要是因为昨天半夜饿了,爬起来吃了林皓带回来的那半包点心,所以早上才不觉得饿。
饭要按时按点吃。林柏从眉头不见松,提醒他:饥一顿饱一顿容易得胃病。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林俞说。
说到这林俞记起来自己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胃痛,也是他哥半夜回来发现的。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开始走神,那副盯着一个点就开始飘忽的神情自然落在了林柏从的眼里。
但看着儿子削尖的下巴,林柏从到底是没了言语。
这儿子半年来做得无可挑剔,意玲珑稳步上升,手艺也没落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有分寸。他妈想尽办法给他进补,就是不见胖,短短时间下颚已经俞见沉稳的弧度。
林柏从甚至在某些时刻,能从这小儿子身上看见大儿子的影子。
这让他所有的指责和教训都如鲠在喉。
哪有做父母的不心疼儿子。
他林柏从当家这么些年,要说心硬在林家也是数一数二,可是偏偏对着这儿子没了办法。
做老子的心里百转千回,即使心软,口头上那是一个字都不会露。
最后只是说:你接的那个项目时间那么紧,要是做不过来,我这边给你调一半的人手。
可以吗?林俞听见这话回神,一脸占了便宜地兴奋,开口说:那你那边岂不是要拖进程?
我这边不急。林柏从扫他一眼,但说清楚,所有的人工费你自己掏。
这没问题啊。
父子俩转了话题,开始就工作上的事展开讨论。
杨怀玉转出来拍了林柏从的背一巴掌说:行了行了,说到这个就没完没了的,净耽误儿子时间。
转头又问林俞:吃好没?吃好就快点出门,不然等下又火急火燎地不看路。
好了好了。林俞放下碗站起来,那我出门了爸妈,你们慢慢吃。
林俞拿上包出了院子,两口子等到彻底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才同时收回视线。
杨怀玉拿了碗在林柏从旁边坐下,一言不发。
林柏从夹了一筷子凉菜放妻子碗里,见她半天不动,才开口说:发什么愣?
杨怀玉抬起眼,林柏从才注意到她眼睛红了。
你这是干什么?林柏从皱眉。
杨怀玉瞪他一眼,你管我?我心疼儿子不行啊,你看看他忙起来没日没夜。你说家里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是这俩孩子呢?
好好的又提这个做什么?林柏从被妻子眼睛红得心焦,语气不好。
杨怀玉:你当我想提?这大半年了,你没从儿子嘴里听到过舟尧的名字吧,可你看他样子像是能忘?
林柏从停顿两秒,只是时间还不够长。
多长才算长?老林啊。杨怀玉突然感慨,你说我们活这么大岁数,这么自欺欺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说是为了孩子好,可这到头来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等到将来被周围的人指责,连立足都做不到就开心了?林柏从有自己的坚持。
杨怀玉哭出声,我就是想让儿子活得高兴点,他高兴了比什么都强。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啊,过一天算一天,就算孩子过不下去了不是还有我们?林家难道养不起?你说说你自己,幸辛苦苦大半辈子为的是谁,不就是为了孩子?
林柏从半晌没开口,最后给杨怀玉夹菜说:少说两句,吃饭吧。
林俞无从得知父母的对话,对他来说,事情能有现在这个局面实际上是好的。就像他哥说的,这只是一场持久战,但绝对好过林俞最初所设想的结局千百倍。
至少父母都在,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他虽见不着他哥,但是不代表天长日久地见不着。
项目进展很顺利。
古建筑在木雕艺术中所独居的装饰体现向来独一无二,门楣、屋椽、窗格、栏杆,所雕刻呈现出来的,无不显示出古朴典雅富贵华丽。
林俞是在项目进行至三分之一的时候,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于闻舟尧的消息。
信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送来的。
皮肤黝黑,看起来憨厚老实,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站在林家大宅门前,开口问的是:请问闻舟尧媳妇儿是住在这里吗?
把当时刚从店里回来的林烁两兄弟臊了个相看两无言。
林烁女朋友回家了,但两人的感情算是稳定下来,就等着订婚。他好歹是万花丛中过过,所以不比林皓,先冷了脸开口说:这是闻舟尧家,他是我们大哥,但是他婚都没结,哪儿来你说的媳妇儿。
林皓这会儿转过弯来了,扯着林烁的袖子,脸色涨红。
这这说的是林俞吧?这也这也太那什么了。
林烁白他一眼,你当我不知道,闭嘴!
送信的小伙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面前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
林烁转头问他:是大哥让你这么说的?
哦你说闻队啊。小伙子一开始听见大哥还没反应过来,转头明白了,挠了挠短短的头发说:不是,都是我们自己猜的。
林俞就是这个时候到门口的,正好听见对方说:闻哥有一特宝贝的挂件,没事就拿出来看两眼,好像是把小刀。我们平日里身上都会带一两件重要东西的,我们问闻哥是不是他喜欢的人的,他没否认啊,不是媳妇儿是什么?
林烁:你
林俞走上前,站在年轻男人的面前,着急问他:闻舟尧托你来的?他还好吗?现在在哪儿?
啊?年轻男人看着又突然冒出来的好看的男生,迟疑说:我是伤了腿回来才知道闻队的家也在建京,他们目前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眼见听了这话瞬间面露失望的人,年轻男人又立马说:不过我回来前部队正辗转前往新的驻地,闻队那能力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林俞点点头,伸手要过对方手上的信。
让林烁他们帮忙招待一下送信的人,自顾自转身回了自己院子,关上房门。
小俞:
见信安。
时间匆忙,代哥和家里人问好。知你性格,兢兢业业怕身边的人担心太多,大半年时间未得消息,必然辗转不安。
军旅生活你也曾见过,只是偏远了些通讯不易,勿惦念,哥很好。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归期提前了,只是时间未定。
把你留在家,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每每思其,总觉心疼。回忆当年离家前往渠州开始,好似就背离了守着你的初衷。
途中匆忙写书一封,借人带回,望知其心意,慰藉相离,务必珍重。
落款:你哥
简简单单的一封信,字体潦草落拓,看得出是真的匆忙。
林俞却拿着信默默红了眼眶。
他仿佛能看见匍匐在丛林荒野中的那道身影,周围有泥泞的腥气和野草的肆意。那个肩负无数责任的男人一往无前,行书匆匆,字里行间却柔情缱绻。
林俞最后在信里抖出一小株夕雾。
林俞捏着下边的梗,想起当初和他哥一起在林柏从书房翻出的那本关于植物养殖的闲书。
那里面关于夕雾的描写简单而浪漫。
热烈想念、一往情深
第78章
林俞不是什么都不懂, 最初闻舟尧决定前往敦州,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那里比闻家所安排的其他的地方更艰险,他说只需要两年时间。如今信中提及归期提前, 那意味着功勋的背后必定经历过数不尽潜藏的危险。
但是林俞甚至连给他回一封家信都做不到。
从拿了信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晚上一家人都忙完了在院子里围坐闲聊。
这是这半年来准时上演的家庭项目。
作为发起人, 杨怀玉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转换一下低迷的家庭氛围。林俞一向是第一个响应的,几个月来他出奇配合。
他这个罪魁祸首都配合了, 其他人没理由拒绝。这就导致天气渐渐热起来建京人都不爱出门的时候, 林家的院子里, 一到晚上反而最热闹起来。
杨怀玉和徐慧在廊下纳鞋底, 这活计也不知道今年为什么格外流行, 街坊的妇女老太太没事就扎堆干这个, 一边家长里短跟人闲扯。
至今家里所有人每人至少都有两双了。
林柏从和二叔林长春都穿着汗衫蹲在石阶上,低头研究三叔前段时间刚寄回来的, 据说是汉唐时期的一破瓷片。
小姑出门约会还没回来。
林俞被林烁他们拉着, 在石桌上打纸牌。
该你了。林皓催促,林俞你干嘛呢?一晚上都在出神。
林俞回神又随便出了一张,敷衍意味太浓。
旁边林烁翘着腿,跟着斜了他一眼说:你可真行。
怎么?林俞淡问。
林烁声音不高,拿眼尾看他:你是生怕家里人不知道你被大哥一封情书勾了魂?有点出息行不行?
林俞:你闭嘴吧,真的。
林柏从他们研究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干脆起身站到几个小子背后看他们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