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从抬手按在林俞的肩膀上,示意他不用起身。
二叔也说:你们自己打吧,都难得有点闲暇时间。
林俞转头朝老头子摊手:那你再给我零花钱, 我今晚的钱都输光了。
输光了还有脸。林柏从照着林俞脑袋拍了一下。
但还真从兜里掏出一把零花钱塞给他。
还往旁边站了站,小声说:别跟你妈说啊。
林俞扯着嗓子就来了一句:妈!我爸偷藏私房钱!
你多大了。林柏从瞪他,还告状。
后面是杨怀玉佯装的怒喊,对面林烁适时接话说:谁不知道林小俞小时候就是个告状精。
林俞白眼:翻旧账不是男人。
都多大了,还拿小时候那点事说事。
新的一把洗牌,林俞坐庄,纸牌在修长的指尖翻飞。垂着头看似专注,又突然听见林柏从像是不经意间问的那句:你哥来信说什么?
林俞动作一僵,回头去看他爸。
望进林柏从眼里的那刻,没有预料中的指责和戒备,更像是再平常不过的询问,就像是他们的事情还没有被发现那些年,每一次家里大哥来消息时那样普通的询问。
林俞在那一刻深知,对闻舟尧的挂念,家里其他人和他有一样的心情。
他垂下眼睫,平静说:没说什么,他那边通讯不方便时间又很紧,只是说他没什么事让家里放心,也让我代他跟你们问好。
林柏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林俞沉默两秒,接着说了句:爸,哥回来的时间提前了,只是还没定具体时间。
周围的人原本就看着两父子。
林俞能感觉得到背后的那份静默,他同样不再说话,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最后不知道过去多久,林俞听见林柏从说了句:知道了。
那一瞬间他莫名松了口气。
父亲的软化显得那么的微不可查,但林俞还是能感觉得到他对儿子做出的那份妥协和忍让。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是不是过于心急了,毕竟这对父辈来说,实在是有些残忍。
但林俞还是自私了回。
至少,他不想他哥真的回来的时候,再要面临一次当初他离开前那样的状况。
夏夜很短,闲聊散去风无痕。
后来四季轮换更迭,数不清是过了所少个日夜。
林俞关于闻舟尧离开的这一年多的所有记忆,最后大多只剩下些鸡零狗碎的日常。和对家打嘴仗,跟合作商扯皮,有时候闲了约李随声等人闲晃也是一天。
家里不再特别避讳提起闻舟尧了。
有时候林柏从也会问问,你哥最近有没有寄信回来?
没有,整整一年零六个月又二十八天,除了那封托人带回的短短信纸,林俞再未得到只言片语。
林俞有时候也会觉得这时间怎么就那么漫长,好似遥遥无期。
当初那个在信里说要提前回来的人,好似也成了他做的一场名叫思念成疾的梦。
天气又开始变冷了,今年的建京冷得格外早一些。
早起骑车出门,路边花坛的草丛里结出一片白白的霜色,林俞手上戴着一双手套,握着车把手也觉得有些浸骨头的寒。
其实他后面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都耗在当初那个古建筑雕刻的项目上了,每天清早自己骑车出门,日暮归家。
但今天倒不是因为这个,项目在上个月月底正式完工了。
今天是文物馆那边请他去剪彩的。
盛长街离文物馆那边倒是不远,骑车也就二十多分钟。
林俞到门口跳下车的时候正好见着文物馆副馆长,这人五十出头了,比林柏从看着老不少。但这一年来林俞没少和对方打交道,知道他是个精明有余,挺和善的人。
一见着林俞,隔老远就笑眯眯喊:小林啊,来这么早?
许馆长,早啊。林俞取了手套随手塞进大衣口袋回头回应道。
对方从汽车上下来,见着林俞推在手边的自行车,一边和他并肩往里走,一边说:我记得你是有车的吧?这么冷的天怎么还骑自行车来了?风吹着不冷啊?
也没多远主要是。林俞笑:再说,我年轻啊,那不得低调点。
你小子。对方笑骂:你生意做那么大怎么没见你低调。
许馆长很欣赏林俞,觉得他小小年纪性子沉稳,待人真诚但不圆滑。加上他那一手青出于蓝杂糅了多家雕刻技术的手艺,前景那是可见的宽阔。
为此许馆长还给林俞介绍了不少单子,但林俞基本都推了。
他现在雕刻其实已经不求量,在保证基础水平线上,单子都是挑拣着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还有意玲珑的事情在,他闲暇时间真的不多,对方也就没强求。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地往里面走。
林俞往两边扫了几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直到看见大门口外那里外整两排的安保,终于发现是什么让他觉得不对了。
这阵仗挺大啊。林俞还有心情调侃。
许馆长笑看他一眼,说:你今天绝对来得值得。
为什么?林俞好奇。
对方一脸神秘地和他透露说:你知道今天揭幕的压轴是什么吗?不等林俞询问,许馆长就自己先藏不住了,直接说:神兽方鼎,最后没有找回的那四尊知道吧,现在就在里面呢,齐活了!
说着还一拍手,兴奋又炫耀。
一听这个林俞还真有些惊讶,因为家里有个打小就倒腾这行的三叔,林俞很难不知道。
不是说很多年都没找着?林俞问。
许馆长也不瞒他,直接说:海外找回来的,说到这个跟你还有点关系。
林俞:
许馆长斜看他:你们林家和西川闻家那点渊源可不算什么秘密,这次这方鼎其中三尊都是闻家集合不少知名大家费钱费力弄回来的,免费上交了。我们这边不知道往上打了多少条子,才让上边同意把东西最终落到咱们建京的文物馆存着。
林俞这下反而淡定了。
能走到闻老爷子现如今那个位置,最后花财力物力在这种事情上是非常能理解的。
只能说非常凑巧了。
林俞这一年多该给闻老爷子的问候从来没有缺席过,而闻老爷子对他态度一如从前,只是不会再谈论起关于他哥的事情。
他哥早在闻家出了柜,林俞可不想在他哥没回来之前,给某些有心人添加话题。
林俞跟着许馆长进到里边。
人不少,来来往往,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林俞挺习惯这样的场合,毕竟也应付过不少。
简单的剪彩仪式过后,很快重头戏就来了。
十米远的展示台上有用红布遮起来的好些物件,主持这场活动的年轻男人吊足了在场人士的胃口。林俞倒是因为提前知道,所以不觉得新鲜。
他侧对着展示台,正跟面前一合作过的人闲聊。
耳边听着主持方说:今天能来到现场的人,想必都是业内和有志趣的人士,咱们也不卖关子啊,马上就给大家揭晓我们今天放在最后,也是咱们馆内目前最有价值的藏品。
所有人翘首以盼的时候,正好看见边上有人走到主持人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主持人很快回归,示意现场安静。
然后才开口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就在刚刚我们得知,一直不愿意露面的捐赠方有代表临时来到了建京,半个小时前刚刚落地。
下面开始有细碎的嘈杂声响起。
而林俞则突然想起,捐赠方不是闻家吗?
像是某种预感,他眼皮一跳。
然后顺着边上突然响起的吵闹的声源处看过去,怔愣着,看着从展示台侧边出来,上了台阶的那道影子。
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把林俞砸了个晕头转向。
林俞想到许馆长进门前问他那句,你知道今天压轴的是什么吗?
林俞死盯着出现的人,心想,狗屁!
今天压轴的人是他妈闻舟尧。
是他心心念念好久,一出现就差不多能要了他命的人。
第79章
半个小时后, 文物馆侧后门停着的那辆车里,林俞怔怔看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半天回不了神,跟撒癔症似的。
闻舟尧大衣披身, 看得好笑,问他:这么久了还没看够?
林俞摇摇头, 然后又点点头,反正是没有说话。
一年多了快要将近两年的时间了, 林俞有太多的话想说, 但是直到这一刻面对面见着了, 反而没了话语。
他打量闻舟尧, 现下隔得近, 所以才察觉他脸色有丝不正常的青白。虽然闻舟尧极力掩饰了, 从出现到单独和他待在一起这一刻都看不出什么不对,此刻也只是放松着靠在身后, 但林俞太了解他。
哥。林俞出声, 看着他的脸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给个消息?
惊喜不够吗?闻舟尧还是淡笑着。
林俞点点头,惊喜啊,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车窗外刮起了大风,有吹起的碎石枯枝撞到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林俞往外面看过去,认出背对着车窗的男人, 并不陌生,是木准,闻舟尧的贴身警卫。
林俞也有将近两年没有见过他, 再见就觉这人比以往更沉默。
好比此刻,这文物馆后门口,他尽职尽责守在外边, 像一把随时准备拉开保险的枪,浑身上下都是一种紧绷待命的姿态。
车内的温度处在一种令人非常舒适的状态,和外面的天色隔绝开来。
太多之前忽略的细枝末节此刻一点点聚拢。
林俞是聪明人。
林俞的视线还看着外边,开口说:哥,从见面到现在你怎么都不肯抱我?
闻舟尧似乎被他这句微微带着委屈和埋怨的话问住了,先是怔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无奈笑起来,朝他伸出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过来吧,哥抱抱,他说。
林俞果然靠上去,但在接近闻舟尧胸前那一刻,他猝不及防伸手拉开了闻舟尧的里衣。
然后就被里面层层叠叠的绷带骇住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林俞都没发觉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越来越厉害,险些稳不住。最后还是顶上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传来,然后闻舟尧伸手包裹住他的手。
他说:就知道瞒不住你。
你还想瞒我?林俞甩开他手,抬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他,厉声问:怎么回事?
闻舟尧轻啧了声,一把把人拉回来。
林俞眼看着就要撞到他胸前,一只手猛地撑在闻舟尧身后的椅背上,低吼:你疯了?!
闻舟尧把他撑着的手拿下来,把人抱了个满怀。
就想抱着你。他喟叹一般,下巴在林俞的肩膀上蹭了蹭,开口说:忍了好久了,就怕被你发现才没敢。
说着还轻笑了声。
林俞进退两难,不知道他伤得多重不敢用力。
想说两句狠话忍不下心,就觉得喉咙堵得特别厉害。
他最终也只是蹲在闻舟尧脚前,伸手环上去,哑声喊了一声哥。
哭了?闻舟尧一只手环过林俞的腰把人往上拉了一点,再往下弯腰,另一只手直接搂着人屁股把人抱上来。林俞被吓了一跳,堪堪扒住闻舟尧的肩膀。
等林俞跪坐在闻舟尧两腿间的座位上,才听见他说:别这么紧张,都好得差不多了。
林俞这才稍稍放松。
没哭。林俞说。
闻舟尧也不非让他承认,只是捏林俞的下巴,看着他皱眉说:瘦这么多。
太想你。林俞低声。
靠得这么近,想念就卷土而来。
林俞嘴里碎念着想你想你,就忍不住拿自己鼻尖去蹭人脸。
那种跟小狗一样的动作显示出情不自禁的亲昵和止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哪还有运筹帷幄的林老板的样子,更不像那个拿着刻刀尽是大家风范的俞师傅。
他就是林俞,那个重活了一回,在一个人身边长大。
大了大了,见了他哥就没个样的林俞。
闻舟尧也是心疼,纵着他,扯身上的大衣把人裹进来贴近了,由着他腻。
一个放松了靠着,一个就没完没了蹭。
蹭够了就把头往人脖颈边一埋,闷声:到底怎么伤的?
都过去了,听了你自己又难受。
这是不打算告诉他。
他们没有在文物馆门口待多久,闻舟尧今天顶着闻家的身份来的,有不少人想要认识结交。见着有人从门口出来,闻舟尧就带着他离开了。
林俞没打算直接让他回家里。
不说他现在身上有伤,回去说不定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平白不好休养。
结果他还没安排,木准直接把车开进了市郊的一栋别墅。
林俞看着周遭一看就常有人打理的环境,问闻舟尧:提前安排的?
闻舟尧嗯了声,开口说:很临时,不过已经找人打扫过了,这两天先暂时住在这边后面再计划。
别墅小两层,装修复古繁复,二楼还留有大量文献书籍,长时间没人居住也没给人一种荒凉空旷感。
他们到后不到半小时,就有人频繁进出往里面搬东西。
都是一些必须品。
林俞指挥着人放地方,远远见着他哥和木准在院子里说事情。
这个地方离盛长街比较远,来回车程得半小时左右,选在这么远的地方,林俞不知道是不是他哥故意的,林俞也没探究。
反正这两天他也没计划走。
过了会儿闻舟尧进来了,林俞端了杯烧好的开水走上去,同时摊开掌心那几粒白色的药说:刚刚来的那个医生说过了,每隔四个小时吃一次,半小时量一次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