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嬷嬷拿起一个香胰子,抬起卫媗湿漉漉的手臂,边擦边道:“姑娘一会用膳后,可要再睡一会?”
卫媗见佟嬷嬷一脸心疼,不由得弯唇笑道:“不用,我昨日难得睡得踏实,方才又补了个回笼觉,这会精神正好。嬷嬷莫要挂心。”
卫媗从昨日到今日,睡得属实是比平常要多的。方才醒来时,薛无问已经出府去宫里了。
她甚至连他何时离去的都不知道,只迷迷糊糊记得他啄了啄她唇角,让她多睡会。
佟嬷嬷进来时被卫媗身上的印子勾去了所有注意,这会听见她这话,才抬起眼,细细打量着自家姑娘。
便见那时常萦绕在她眉心的郁气似是散了不少,惯来无甚血色的脸颊也透着淡淡的粉,瞧着竟康健了些。
佟嬷嬷脸色总算好了些,拿起个沉香木做的木匜,舀起水缓缓浇着卫媗瘦削白皙的肩。
见这雪肩印着两道深深的红痕,便又叹一声:“姑娘日后若是觉着受不住,可别忍着,定要同世子爷说。男子有时兴致上来了,便会失了分寸。你不说,受苦的还是姑娘你自己。”
卫媗想起方才的场景,倒是难得的有点难为情。
其实薛无问在那事上,对她一贯是体贴的。今晨的的确确比往常要失控,却不能怪他,只能怪她自个儿,谁让她要那样热情地回应他?
只是这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虽说她与佟嬷嬷素来亲近,但这些事到底隐秘,再是亲近,也说不出口。
卫媗垂着眼,拨动着浮在水面的花瓣,微勾起唇角,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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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日一日挪,一转眼便到了月底。
经过半月的赈灾重建,临安城那万余名灾民终于重返了故地。此次地动来得突然且声势浩大,但因逃离及时,伤亡人数竟只有数百之数,委实是不幸中之大幸。
临安县令宗彧一时名扬顺天府。
都说在地动发生前几个时辰,能有条不紊地安排万余百姓逃离城东,又妥善安置,且及时求得朝廷援助,这样的父母官属实是个有能力的,说是全城百姓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临安百姓,尤其是那夜同霍珏一同逃命的那万余人,却对这传言表示了异议。
倒不是说他们不赞同旁人对宗彧的夸奖,县令大人从地动发生至今,不管是重建灾区还是分放灾银,都可谓是殚精竭虑,的的确确当得起世人的一声赞。
可那日分明还有一人,不仅率先发现了地动的先兆,还谆谆劝谏,冒死带领他们逃往城外,这才教他们保住了命。这人与县令大人一样,同样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怎可让霍公子寂寂无名?
万余百姓在重回故地后,争相奔告,逢人便要提一句“霍公子”。于是一位姓霍的举子舍身救人之事,很快便在盛京传扬开来。
姜黎在府里一直都在为开酒肆忙前忙后,听到有人说起这位霍举子的事,也从没有往霍珏身上想。
传言里的霍举子急公好义,有一颗济世救人之心。饶是姜黎想破脑袋,也不会把一贯来清隽冷漠的霍珏与这位霍举子联想在一块儿的。
夜里她同霍珏一同在寝屋里看书,忍不住将听来的传言说与霍珏听。
“霍珏,这位古道热肠的举子与你是同宗的,说不得你们会在贡院里遇着呢。”
霍珏闻言便放下手里的经义,手支在鸡翅木小几上,手背抵着脑袋,望着絮絮叨叨说着话的小娘子默不作声,眼里藏了点笑意。
传言这东西素来都是一传一十传百,越传越失真的。听着阿黎说着自己如何悲天悯人,如何达济天下,霍珏竟觉着有些好笑。
该怎么同阿黎说,她嘴里那位热情好义、有侠客心肠的霍举子就是他呢?
先前他因着不想她担心,便没同她说过,地动那日他就在临安城。眼下见小娘子对那传言彻底信了个真,心道还是该同她说一声的。
毕竟那已经过去了十数日之久,现下她知道了,也不会忧心。况且,这救人之功他尚且有用,阿黎迟早都会知晓的。
从旁人嘴里知道,终究是比不得从他嘴里知道要来得好。
思及此,霍珏放下手,起身走向她,温声道:“阿黎,那位古道热肠的霍举子就在你眼前。地动那日,我恰好经过临安城,便帮着那里的百姓逃出来了。”
姜黎正坐在张垫了个靠枕的圈椅上,听见这话,眸光蓦地一顿,愣怔怔地抬眼,似是在分辨他是否在顺着她的话逗她。
可霍珏这人鲜少会开玩笑,姜黎反应过来后便知他说的实话。想起外头那些人描述里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地动,登时感到一阵后怕。
小娘子赶忙放下手上的画本子,紧张地拉住霍珏的手,急声道:“你那时没受伤吧?”
霍珏提唇笑了下,眼中的笑意莫名带了点深意:“我受没受伤,阿黎应是最清楚的。”
姜黎先是一怔,下一瞬就明白过来了。
他回来那日就诱着她在榻上胡闹了一番,他身上有没有伤,她确实是最清楚的,毕竟她不仅看了,还摸了……
姜黎脸颊滚烫。
可眼下也顾不得羞涩了,只握着他的手,认真同他道:“虽说这次你没受伤,可下回还是莫要涉险了。地龙翻身时,谁都不知晓地龙的怒气有多大,若是那日的地裂延伸至城外的密林,你岂不是也要受伤了?”
盛京里那霍举子的救人义举正传得沸沸扬扬的,人人都说这霍举子是个英雄。
可她当真不需要他做那救万民于水火的盖世英雄,也不需要他舍小身而顾大义。
说她自私浅薄也好,说她见识短浅也好,眼前这人是她的夫君,是她深爱的人,她舍不得他受伤,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行。
她与他,是要平平安安地白首一生的。
小娘子乌溜溜的眼里满是后怕,根本藏不住半点心思。
霍珏微垂下眼,反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她抱了个满怀。他抱着她在矮榻上坐下,在她耳边郑重道:“好。”
原以为过去那么些日子,阿黎就算知道了,顶多也就嗔怪几句。倒是没想到,她还是会觉得害怕。
其实上元夜那日,他本不必亲自去临安城的。只是为了圆阿黎做状元娘子的梦,他需要一个泼天的功劳,这才去了临安城。
他自幼熟读百书,轻易就能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是以,在会试里得个会元对他来说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可得了会元却未必能当状元。
大周历史上,便有得会元者因名字不得皇帝喜爱,而与状元失之交臂的先例。霍珏深知,“霍”这个姓定然不得周元庚喜欢。
可那又如何?
他救了半城的百姓,这样的功劳,便是周元庚再厌恶“霍”这个姓,也不得不将这个状元赐给他。
诚然他自己对得何名次是无甚所谓的,状元也好,榜眼、探花也好,只要是一甲进士,能顺利留在盛京为官,便足够了。
可阿黎既然想做状元娘子了,他又怎能不应?
只要是她想要的,便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给她捞来。更别提,区区一个状元的名头了。
第56章
夜里小娘子格外粘人。
屋里的灯火刚灭, 她整个人便靠了过来,细软的手探进他的里衣里,一寸一寸地摸, 似乎是想要确认他身上真的没受一点儿伤。
霍珏不妨她如此胆大, 往常在榻上她一贯来是有些羞涩的。
原本怜惜她受了惊吓, 想让她安安稳稳睡一觉。可眼下她这样撩拨,他眸色又沉了下去。
霍珏按住她作乱的手,哑声道:“阿黎,再不睡,一会就不能睡了。”
“那就晚……晚些睡,”姜黎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反正我这会也是睡不着的。”
霍珏挑眉, 松了手, 转而拨开搭在她脸上的长发,借着从楹窗漏进来的光, 细看她眉眼。
“阿黎可是想了?”他低声问,尾音轻轻扬起,含了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小娘子方才摸他,他以为她只是在确认他有无受伤, 现下看来,分明还在试着勾他,尽管手段拙劣青涩得很。
其实她根本不必如此,他对她, 一贯来是没有克制力的。她只需在他耳边温温软软笑一声, 就能勾得他情难自已。
姜黎的确是有些想的。
只要一想到上元节那夜, 他在临安城那里担惊受怕, 而她却开开心心地挽着杨蕙娘的手逛灯会, 她就格外心疼他。
这种心疼在心底深处氤氲到最后便渐渐成了想同他亲近的渴望。
姜黎大着胆子凑过去,软软的唇贴上他的,带着些许生涩,些许羞赧,用行动告诉他她想不想。
小娘子凑过来时,霍珏难得地出神片刻,待得她学他从前那样,用细密的齿啃着他唇瓣时,他才眸色一暗,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黑暗中,榻上的人正吻得情热,门外却传来一道很轻的叩门声。
“主子,定国公府来人了。”
姜黎认出这是何舟的声音,吓得齿关一闭,在霍珏舌尖重重咬了一口。
她心里乱糟糟的,也顾不得问他疼不疼了,匆匆忙忙推开他,捂住了嘴,生怕外头的人听见里头的动静。
霍珏舌尖微卷,咽下嘴里的血丝,侧眸瞧了眼这会老实得如同鹌鹑似的小娘子,一时有些无奈。
薛无问此时寻他,自然是真的有事,若不然,何舟也不敢在主屋熄灯的情况下前来敲门。
霍珏在她捂嘴的手背上重重吻了下,低声道:“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说罢便起身坐起,正要掀开幔帐,一侧衣角忽地被人轻轻攥住。
小娘子压着温柔的嗓,小声道:“你要快些回来。”
霍珏心下一软,她这副模样太乖太招人疼,差点叫他歇了去见薛无问的心。
回身抱了抱她,他温柔道:“嗯,别等我,先睡,醒来后,我就在你身旁了。”
姜黎知他此时出去,定是有正事的,乖乖应了声,便松开手,替他理了理起了褶皱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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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了风,大雪簌簌落于肩上。
何舟快步跟在霍珏身侧,一声都不敢吱。
主子很是忌讳有人在入夜后去主屋打扰他与夫人的,方才薛世子身边的暗一大人过来时,他与何宁谁都不想去做那个通传的。
偏他手气背,猜拳时输了,只好提心吊胆地前去敲门。
自家主子虽然从不发怒,可他身上那压人的气势以及那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会让何舟错以为,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个年仅十七岁尚未入仕的少年,而是一个浸淫官场多年,心狠手辣的权臣。
好在主子出来后,似乎心情并不差?至少眉眼里还有尚未散去的温柔的,想来是夫人哄的罢!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玉京楼。
这几日因着地动与皇陵的事,人心多少有些不安,往常热热闹闹的长安街比之从前要沉寂了不少。
可玉京楼到底是盛京的第一销金窟,前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公子丝毫不见少,粉色幔帐无风自动,娇媚的笑声从幔帐里传出。
霍珏提脚进内,迎面便是一阵甜腻的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