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他少言寡语,武功高强,薄薄的行囊里藏了很多钱,却好似天涯孤旅,万事不关心。
其他却一概不知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为这样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而哭,好似要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似的。
楼关山得了消息,此时也赶了过来。
“冯小姐,节哀...”他说着,突然一个激灵,停了下来。而后话锋一转,急道:“马上叫医者来,快点!!”
一旁的云锦也好似突然惊觉,拍了拍冯玉殊的肩,指着孟景道:“冯小姐,你快看!!看他的胸口!!”
冯玉殊泪眼婆娑,忙受了惊似的抬起头,望向他的胸口。
起初还是那般,毫无生机的、冰冷的模样。
咚、咚、咚。
冯玉殊惊讶地瞪大了眼。
那是极其微弱的、缓慢的起伏。
楼关山急道:“孟公子他应该是会某种功法,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降到了最低,才留得了一线生机,他还没死!!!”
他的身体就好似冬眠中的动物一样,极其珍稀地消耗着已经受伤到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的能量。
虽如此,若他们没能迅速赶来,便也只是更加缓慢而痛苦地滑向死亡。
思及此处,楼关山心下巨震,扬起了声量,又催了一句:“医者呢?怎么还没到,快点!”
我们来迟了么?
楼关山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不敢对冯小姐说。
医者来得很快,迅速察看了一下伤情,抹了把额上的汗道:“无关人等都离开此处。”
医者带来的学徒支起布幡,将众人格挡开。
冯玉殊落在最后,听见医者道:“老夫只能勉力救治,是死是活,就要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冯玉殊颔首,对医者飞快而郑重地行了一礼。
巨剑山庄的弟子们皆很震动,他们是江湖人,自然很清楚孟景身上的伤势有多严重。
楼关山陪在医者那边,以防有需要他发话调动人力、物资的地方。
等那边忙完了,他才过来同冯玉殊说话。
已经夜色如墨,星斗满天。
他傍晚的时候,给了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们一些资财,告诉她们有去处的,可以乘坐巨剑山庄的车马下山,若没有去处,可以留下来,巨剑山庄会给她们提供一份工作。
是以这个时候,除了巨剑山庄的弟子,山上人已经少了许多。
只芸娘和云锦陪在冯玉殊身边。
楼关山走了过来,众人道:“医者说,我们可以下山了。明日孟公子若发了高热,自己醒了过来,就没事了…若还是如今日一般,冷冰冰的,没有反应,便是…不成了。”
众人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冯玉殊点了点头,道:“楼公子,多谢。”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楼关山摆摆手,对她笑了笑:“不必言谢。我带几位和孟公子到我家去歇着吧,我家大得很,几间客房算不得什么。”
且不说他对冯玉殊那几分朦胧的好感,他是真的古道衷肠,爱交朋友。
漂亮而有情义的冯小姐,还有那位虽然还不一定活、但一定很有本事的孟公子,这两位朋友,他愿意相交。
当夜一行人都宿在巨剑山庄。
怎么说呢,来到楼关山的家,才知道他确实家资甚厚。
众人一进门,都被那明晃晃的雕廊画栋、金玉满堂震住了。
他有些讪讪地说出真相:“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们家忙着行商,江湖上的事和武艺…有些懈怠了。”
冯玉殊了然,难怪他本人比起江湖门派的少掌门人,更像富甲一方的乡绅家中的公子哥。
冯玉殊当晚宿在巨剑山庄一处幽静的小院。
她仔细地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到厢房去看孟景。
楼关山的人做事很细致,孟景身上换了身藏青的干净衣裳,印象中他从未穿过,看着怪新鲜的。
冯玉殊搬了张小椅来,按照医者的叮嘱,拿了块湿巾给他擦身子。
众人都以为他俩是夫妻,这活计便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冯玉殊头上。
她轻轻扯开了他的衣襟,麦色的胸膛露出来,不少淡白的浅疤分布在各处,看样子,都是些陈年的伤口。
手指小心翼翼地绕开他右胸包扎好的新伤,一路向下。
劲瘦的腹肌块块分明,很是漂亮。胯骨处两条利落的人鱼线收窄,没入亵裤之下。
两腿之间,一团沉甸甸的物什卧着,很有份量,好似在灯影中蛰伏。
她面红耳赤地别开视线。
又过了一阵,才转回头来,捏起湿帕子,指腹无意识地,在他的劲腰上轻轻划过。
又硬又烫。
冯玉殊莫名地咽了咽口水。
他身上的热度好似传染上了她面颊,她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平复蓦然加快的心跳。
擦完了身子,冯玉殊在床边坐定,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灯火可亲,他深刻的眉眼好似被嵌了一层金边,显出几分柔和来。
他好似陷入了不安的梦境中,微颦了眉,薄唇还是那样冷淡的颜色,微微抿成一条线。
长而密的眼睫在眼下落下浅浅的阴影。
这样英俊的少年,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少年。
若她没有突然异想天开,央着他带自己出去,恐怕两人对彼此的印象,也就只留在别院惊鸿一瞥,此外再无交集。
可她又恨这交集太苦,平白赚她这样多的眼泪。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冯玉殊睡了过去。
窗外下了暴雨,狂风将窗棂吹得阵阵作响,屋内也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孟景在这一片雨声中,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了眼。
他茫然地望着金线绣云纹的帐顶,感觉到些微风雨的凉意,而他自己的体内却好似火炉,烧得有一些意识钝滞。
手臂麻了。
他顿了顿,想稍微用力,将被压着的手臂抽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趴在上面的少女。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黑鸦鸦的云鬓,和一段白腻纤长的脖颈。
好重,根本抽不出来。
他虚弱地挣扎了片刻,放弃了,怔怔地看回帐底,开始思索一些人生终极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她又是谁。
豪富的卧房,在他榻边熟睡的美丽少女,跟他有什么关系?
脑中好似有一团迷雾,阻止他触及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连编都编不出来。遂放弃,直接把冯玉殊摇醒了。
冯玉殊揉了揉眼,清亮的眼中映出他的样子,有些发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好烫。
她在心底“嘶”了一声,默默收回了手,对他道:“我去叫医者过来。”
一股莫名而隐秘的欢喜。
他看着她雀跃地站起来,拿起一旁的外袍系上,转身时暗香浮动,让他隐隐觉得熟悉。
“你是谁?”
他终于开口,脸上浮现出隐约的好奇,这情态在身上,使他更像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了。
冯玉殊讷讷看着他,好半天才组织出语言来:“你…不记得我了?”
“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孟景诚实地答。
眼见得少女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他作出一个合理的猜测:“比如我的妹妹?”
冯玉殊不想得一个便宜哥哥,想了想,道:“没有别的可能吗…”
“比如…”她斟酌着:“你是我的侍卫?”
“冯小姐,你夫君醒了?”
咋咋唬唬的声音蓦然响起,因为对方嗓门太大,完全把她的话音盖了过去。
冯玉殊:…
门外突然涌进来一大波人。
楼关山,医者,芸娘,云锦,还有一干楼关山带来帮忙的侍女仆从。
孟景从听到楼关山那一句“夫君”开始,表情明显陷入了深思。
他确信自己不对这里的任何人事物感到一点熟悉。
除了那个女人。
他抬起眼皮,神情寡淡地看向冯玉殊。
她不知何时,退到了人群之后,跟那医者在说些什么,只隐约能听见“发高热…”几个字。
她是自己的妻子?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妻子么?
正想着,冯玉殊好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她模样生的好,这一笑,真好似明珠生辉、沧海月明。
他心中蓦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医者又开了几帖药,说只要烧退了,身体便没有大碍了。
至于孟景的失忆,或许是在土里埋得久了,供血不足太久,影响到了脑子。
只能靠他自己,或许日后能慢慢想起来。
冯玉殊谢过了医者,接过婢女手中的湿帕,顺手放在了他额上。
他条件反射似的避开,视线一偏,无意间落在她因抬手无意间露出的纤白素腕上,微微一顿。
清凉的帕子盖了下来。
他于是好似被封印住,一动也不动了。
孟景高热得很厉害。
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只剩冯玉殊在屋子里,她将他扶起一点,抽起他身后的枕头,放好了,让他可以靠在床头,柔和道:“我给你擦一下身子。”
她这几日给他擦身子擦惯了,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孟景靠在床头,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不必。”
他们从前便是如此亲密的么?
那他如今变成这般,她会伤心么?
孟景想着,突然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原本斩钉截铁的语气也没那么笃定了。
冯玉殊闻言,神色仍是十分柔和,小扇子似的眼睫掠起来,瞧了他一眼:“你乖一点,这样才好得快些。”
她随意说着,湿帕的凉意蓦地覆上了颈侧,紧接着是她指尖微凉的触碰。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她似有所觉,也不自在起来。擦完他颈骨附近,指尖有些发颤,不由自主地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她那双眼真漂亮,小钩子似的,沁着一汪清泉,又娇贵,又勾人。
仰着脸儿看他的模样,又好似撒娇。
冯玉殊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
他眼皮生得有些窄,眸色比常人深些,眉骨英挺,天生便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倒没见过他这样看人的。
冯玉殊红了脸:“为何这样看我?”
眼前的少女依然娇俏温和地盯着她,双颊染上淡淡的绯色,活色生香,就好似…
一只天真懵懂的小鹿,已经被林间最凶狠的猎手盯上,却浑然不觉。
孟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冯玉殊手下的力道很轻,湿帕抚过他胸前两点浅褐的突起时,她微微偏了头,手下速度明显加快了些。
他的呼吸停窒了一瞬。
连空气都灼热。
身侧蓦然一空,冯玉殊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洗帕子”,便转身出了房,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