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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说的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理由。
    他手指随意地勾着瓷壶柄,漫不经心说:真正令你们一定要得到慕子翎的原因,是他会纵鬼兵。是么?
    王为良脸上神色微微一变,眼中果然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
    怎、怎么会
    秦绎却不等他接着说下去,直接打断道:慕子翎手握千万鬼阴兵,谁得到他,就得到了以一敌百万的本事。这意味着什么,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明白么,王为良?
    说起来,秦绎也觉得奇怪。
    世人谈及慕子翎,都不过容色绝世、纵毒之术冠绝天下等等形容,好像人人都想得到他、拉拢他似的。
    但你们真的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么?
    秦绎问:他有多么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没有把柄握在手中,接近他不过是引狼入室!
    王为良分辩道:我们自然
    那也不可能。
    秦绎笑着摇头,站了起来:你们为了巩固在朝堂上的实力,想从我这里换得公子隐。那么我就肯放心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交到你们手中,好使我未来日夜担心边关,无法安眠于塌么?
    他轻轻甩了一下衣袖,那上头绣着沧海龙跃的图纹,金线衬着黑底显得异常尊贵逼真。
    王大人,我们这场谈话已不必继续下去了。
    秦绎道:请回吧。
    随从已推开了门,秦绎踏过门槛。临行前,他转身过来,瞧着王为良与他身后的雪鹞少年:
    梁成一直愿与盛泱结友好之邻。但倘若你们将心思打到孤这里来,王大人,你就莫怪孤王翻脸不认人了。
    王为良略微静默,秦绎乘辇而去。
    待秦绎的身影消失时,他才猛地将桌边杯盏用力掷扔出去。
    瓷杯刺啦一声在门柩上碎开,茶水淅淅沥沥流到了地上。
    秦绎坐在辇驾中,微微蹙着眉。
    眼底暗色沉浮不定。
    若在这世上有一个与怀安殿下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也许可以使怀安殿下起死回生。
    须发皆白的道人信誓旦旦道:此法原本只有一半几率成功,但倘若慕公子与怀安殿下是双子同生,贫道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办成!
    那一日,云隐前来求见,喜言想到了一个能够让慕怀安起死回生的方法。
    起初秦绎不信,认为老道士是坑蒙拐骗骗到了太岁头上,下令要将这大胆之徒拖出去杖毙
    然而云隐慌忙跪下,抱着秦绎的靴子高呼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在下所言是真!
    他道:请王上给贫道一炷香的时间,贫道自证给王上看!
    那之后,秦绎亲眼见证到了一只死猫如何在另一只兔子身上复生。
    当那只白兔缓缓凑近腥臭的死鱼,嗅了嗅欲吞下时,秦绎的内心有一瞬间的动摇。
    你是说,怀安会在慕子翎的躯体内重新复生?
    秦绎问:那慕子翎呢?
    一个壳子只能容得下一个魂魄。
    云隐注视着秦绎的眼睛,缓声说:所以这种方法,请您务必保证在亡者魂魄归来时,原宿主已经空出了他的壳子。
    秦绎未吱声,云隐观察着他的神色,等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补充道:王上,此事您一定要思虑妥当一旦实行,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一旦实行,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从这句话中也大致可以窥出换舍后,慕子翎的境遇会是什么。
    几天以来,秦绎一直思虑着这件事,没有决断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他诚然思念慕怀安,但用一个人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总叫人觉得膈应。
    在这个世上,真的有某种法则规定谁比谁更有权利活下去么?
    这与秦绎一直以来的为人原则相背。如果做了,秦绎觉得自己也有些下作。
    但慕子翎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秦绎可以用它杀人,却也时时刻刻得提防着它反噬。
    他至今未完全摸清慕子翎的软肋,更不明白他必须留在自己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他那样诡谲疯癫的一个人,一旦不能为己所用,早晚都要除去。
    既然如此,用他顺带换回慕怀安也未尝不可。
    只是从前慕子翎说过最有杀伤力的一句话便是杀了我,你上哪里去找第二张这样和慕怀安一模一样的脸?,而今,竟要一语成谶了。
    王上,承烨殿到了,要进去吗?
    正思虑间,小太监出声问道。
    宴时秦绎与慕子翎匆匆一面,没说几句话慕子翎就自顾自走了。此时路过,宫人额外留了个心。
    小太监道:屋里的灯似乎还亮着,慕公子应当还没有歇下。
    秦绎微微踌躇,片刻后还是下了马车。
    你们留在此地。
    他道: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是。
    宫人垂眼,心中却想:哪一次进这承烨殿,您不是闹到鸡飞狗跳天光破晓才出来。怎么可能只看一眼?
    与其他宫殿不同,慕子翎的住处十分晦暗阴冷。除了主殿内有光亮,外院和偏殿皆是漆黑一片。
    院内没放什么盆栽植物,一颗老树枯了,光秃秃的枝丫嶙峋地伸着,捧着一轮冰冷的月。
    倒真如他的为人一样,充斥着一种冷淡诡谲之感。
    吱呀
    门轻吟一声被推开,秦绎迈进去,却见一进门屋内就隔着面屏风。
    他顿了一下,接着听到阵哗啦的水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得不凑巧,慕子翎在沐浴。
    谁?
    然而此时退出去也晚了,屏风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秦绎抬眼,见屏风顶端探出个鲜红赤色的蛇头。阿朱嘶嘶地吐着信子,若来的是别人,大概现在已经被咬掉眼珠了。
    我。
    秦绎淡淡答,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慕子翎的白衣挂在小衣撑上,秦绎一抬眼,就见他浸在水中,面色苍白如死。打湿了的乌发贴着鬓角,冷冷地睨着自己。
    你来得不是时候。
    慕子翎漠然说。今日我不想见到你。
    这话说的有趣,倒好像他才是那对秦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梁成君主了。
    秦绎见他沐浴的水是淡淡的红色,还有一股药味,也未理会慕子翎的挑衅,反而更走近了一些。
    门口没有守侍的宫人。
    他轻笑说:否则告诉我,我就不进来了。
    是。
    慕子翎淡漠道:冬日里天寒,阿朱要食物储粮,我就杀了他们给阿朱当零嘴。
    慕子翎的话有时候真是真假难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秦绎置若罔闻,捧起他沐桶中的一捧水,轻轻闻了闻,问道:药浴?
    慕子翎不吱声,秦绎饶有兴趣地笑起来:
    你又没有出宫。最近呆在宫里,哪里来得伤?
    慕子翎不答,只冷笑道:
    还死不了就是了。王上不必空欢喜。
    他说着就要从沐水中站起来,秦绎却按着他的肩,猛地将慕子翎又压了回去。
    水花扑通一声溅起数尺。
    你!
    慕子翎呛进一口水,苍白的颊面上也满是水珠,湿润的眼睫扑簌直颤。
    这么着急做什么。
    秦绎说,他笑着道:孤还从未好好看看你。之前每次都是黑灯瞎火,这次正巧是难得的机会。
    他的手搭上慕子翎的肩,难得轻柔地摩挲了一下。掌心下,那处肩胛骨单薄消瘦,摸上去几乎有些硌手了。
    秦绎却微微拨开慕子翎黏在背后的湿发,说:有伤是么,孤替你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秦:看脑婆洗澡。
    第11章 春花谢时 10
    慕子翎身上有许多疤,大都是陈年旧伤。现在瞧上去只有淡淡的一点痕迹。
    但尽管这样,被秦绎如此注视着,慕子翎依然有种极不自在的感觉。
    他不想让秦绎看见这些疤痕毕竟有时候他自己瞧见都觉得丑陋。
    屋里的光线很暗,在秦绎的注视下,慕子翎一再不由自主向水里沉去,直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转过了身:够了!
    那是什么?
    然而秦绎却注视着一道疤痕贯穿了他整个身体的疤痕,问:那里的伤是怎么回事。
    在慕子翎细腻白皙的躯体上,有一道从胸前对穿到了背后的疤,到现在都没有愈合,渗着暗黑的血。
    秦绎不记得他身上有这样的裂口,禁不住伸手,想要触碰,慕子翎却朝后躲了一下。
    他瞥过一眼,低声说:从前留下的。
    在豢养小鬼时,慕子翎最初是取了自己的心头血捕获他们。
    这道留下的疤自那之后就永远不会愈合,每当他纵使阴魂过度,创口就会裂开,并向外延伸。
    当这裂纹布满慕子翎的整个心脏时,大概就是他死的那一天。
    这种伤,直接敷药膏要好一些。
    沉默良久,秦绎哑声说。
    他取来了药,坐到沐桶旁边,亲自擦了药膏到手指上,替慕子翎上药。
    贵为一国之君,秦绎万金之躯,鲜少这么动手伺候别人过。
    他挽起了缀着金线的袖子,露出一小截覆着薄薄肌肉、线条漂亮紧实的小臂。
    当然云燕与梁成之争时,亲率大军打在头阵的便是秦绎。
    他的箭法很好。
    然而慕子翎却有些隐忍的瑟缩,他想把秦绎推开,厌恶他靠自己这么近,但真正当秦绎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肌肤时,又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微微抿紧了唇角。
    慕子翎的肩膀很单薄,有种十七八岁的青涩感,因为消瘦,蝴蝶骨也支棱地凸了出来。
    乌发浮在水面上,衬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身体。
    秦绎的指腹是热的。
    慕子翎想,他能感知到每一下秦绎手指触碰到他背后的温热感。
    一下又一下,就像蝴蝶的亲吻。
    他不想去故意感知,但那每一下触碰都像点着灼热的火苗,在他冰冷的躯体上燃亮焰火的花。
    这很奇怪,因为慕子翎从未在别人那里感觉到体温,哪怕鲜血溅到他脸上也只觉恶心腥臭
    在这世上,好像只有秦绎一个人是暖和的。
    而慕子翎看不到,在秦绎的视线中,他正微微发抖。
    长久未愈合的创口狰狞地外翻了过来,猩红的暗血源源不断地从口子里渗出,周围的皮肉都透出隐隐的死气。
    他几乎不能想象一个人要怎么带着这样一个随时会裂开的伤口生活下去。
    可慕子翎不仅活下去了,还带着这样的伤要了一个又一个人的命。
    药浴比不了直接上药。
    良久,秦绎淡声说:你们在云燕可能用药浴得多,但是中陆不比苗疆,炼药之术要更卓越一些如果你想快些恢复,下次还是直接上药比较好。
    慕子翎没吭声,像没听到似的。
    秦绎也未再开口,只专心地替他涂伤处。
    两人安静地共处着,及至包扎好时,慕子翎才突然说:
    我的右手有残废,只能用药浴。单手是系不了绷带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甚至可以算得上突兀。
    秦绎下意识朝他的右手看去,却见慕子翎肩胛瘦得嶙峋,微微朝内,一层苍白的肌肤包裹着筋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他的右手有问题么?
    秦绎想,为什么有残疾,他竟从未注意过。
    他只记得慕子翎杀人总用左手,阿朱也缠在他的左腕上。
    但他以为那是因为慕子翎是左撇子的缘故。
    而在床上,秦绎又总是只把他当成一个耐玩还不必担心受不受得住的物什,慕子翎抵抗不过他,也从未思及过为什么,更未给予过什么目光。
    此时真正有点好奇了,却还没来得及发问,慕子翎就已经冷笑一声,扯上了衣领。
    收起你怜悯的眼神。
    他说:否则我会想挖掉你的眼睛。
    后半夜,白月挂在天际的正中,枯枝在地上投出几笔疏落的影子。
    慕子翎只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坐在桌旁,慢慢地梳还未弄干的乌发。
    发梢滴着水,濡湿了他的一小片衣领。两根极深的锁骨在半透明的里衣下若隐若现。
    说吧。
    慕子翎道:是要睡我,还是要我替你杀人?
    盛泱也许要乱了。
    秦绎注视着他洁白的里衣,微微转过视线,漫不经心说:他们的新帝和世家贵族们很不对付。王为良想要谋反作为他们的友邦,不趁乱占来几座城池,岂不白当了这个邻居?
    慕子翎没说话,神色有些漠然。半晌,瞥了他一眼,问:
    权势有意思么。
    没什么意思。
    秦绎笑道:只是人世走一遭,几十年不找些什么事打发,也怪难过的。
    正如秦绎不理解慕子翎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屠戮,慕子翎也不明白将别人的领土不断侵占到自己国内,究竟有什么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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