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压根没抬眼,过一会儿,却夹来挑过刺的鱼肉放到他碗里。宋敬原抬头看时,他又垂着眼,神色清冷地耐心给他挑刺。
宋敬原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我要吃鱼腩。不要皮,不要肥的。”
宋山差点把筷子撅了:“要么就给我把鱼刺全吞下去,要么就闭上你的嘴。”
一顿饭伴着晚风虫鸣。
得罪了师父,宋敬原乖乖去洗碗,甩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时,宋山冲他扬头,眼睛瞟向门口。宋敬原知道是关门歇业的意思,起身朝门口走。
长腿还没迈进小园,听见轮胎擦地声。然后一道车灯闪进巷口,笔直,越来越近,“嚓啦”一声停下了。
这条街上只蓬山路一家还开门。卖阳春面、梅花糕的回家了,补轮胎的也下班了。巷口足疗按摩的老板近日回乡,不在江都,左思右想,宋敬原只能认定他是走错了。
“买藕粉圆子?”辛成英家的“湖香莲藕”和“蓬山路”在岔路口的东西两侧,经常有人走错。宋敬原解开腰间围裙,“走错了,出巷子右拐。”
“我不吃藕粉圆子,我找人。宋山先生住这儿吗?”
宋敬原一怔,抬头,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
03 路拾萤
◎扫把星一个。◎
杵在门口的,是一名个头挺高的年轻人。还挺讲礼貌,没得主人邀请,不肯跨进一步。他手里拎着一串车钥匙,额头上微微一层汗。门口的路灯坏了,只有蓬山路檐下的小灯笼隐约照亮他侧脸,宋敬原就瞧见嘴边一颗虎牙。
“在,你等等。”
宋敬原迟疑片刻,回去喊人。
得了师父允准,带他走进堂下,宋敬原才看清,好巧不巧,这人手里拎着两件外套,是江都二中的校服。就多看了他一眼。脸却是陌生的,宋敬原觉得不曾在校园里见过。不过,他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躲在教室不动的小懒猫,认识的人不多也很正常。
来者皆是客,宋敬原给他倒了杯茶。
他其实心里有些好奇——宋山性子太孤高,几乎没朋友。就算有熟人,也是文玩圈里的点头之交,不可能亲自上门。而这人看着与他同岁,十六七的年纪,却点名道姓要见宋山,实在令人费解。
可宋山和人谈私事的时候,宋敬原不会在场。因此,只能在倒茶时与年轻人四目相对,一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
那是一双猫儿一样明亮的、不笑也似盈盈的眼睛。
宋敬原乖乖回到楼上写作业——花了一些时间把最麻烦的英语对付个七八,剩余的阅读题准备明早去抄辛成英的,又在数列上耽搁一些时间。最后的文言文于他而言太简单,毕竟从小受宋山悉心教导,得阅百卷书,因此,完成所有功课后,宋敬原从楼上探头,小园里隐约还有灯光,和一些谈话声。他就没好下楼。
宋敬原抱起琵琶。
那是一把精雕细琢的酸枝琵琶,价格不便宜。生日时宋山送的,琵琶也是他教的。师父说学一事精一事,打摸琴那天起,每天的基本功练习是风吹雨打也逃不掉。音阶,轮指,柔弦,推拉,宋敬原练完一遍,觉得自己都快长草了,终于听见宋山在楼下喊他送客。
走到楼下,年轻人已起身。
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宋敬原心里有些好奇,但不敢问。
他眼尖,瞧见案上放着一封信。极其齐整,角落一个小小的落款,瞥一眼觉得眼熟。
宋山说:“你们正好是同学。路灯坏了,正好送他到路口。”
宋敬原不认识这个同学,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电动车很新,烤漆亮得发光。宋敬原低头,看着对方推车向前走。这个人要比他略高半头,走出十来米,宋敬原能察觉到那好奇的探究视线一次次越过肩膀,停在自己脸上。可人就是不说话。
宋敬原忍无可忍,抬起头,又对上那双猫儿般的眼睛。
窥视被人发觉,年轻人也不尴尬,反倒对他笑了笑。两人同时站住,定定对视了片刻。宋敬原脸皮没他厚,只好先挪开视线,心里却想:我脸上有米粒吗,值得他一遍一遍的看?就有些恼火。
他发火前,对方恰到好处地开口了:“到前面的岔口就行。”
“也没打算送你太远。”宋敬原没好气。
听见一声轻笑:“你是哪个学校的?”
宋敬原气鼓鼓地踢起一块石子:“二中啊。”
对方的脚步却顿住了:“你也是二中的?好巧。我今天刚转来。”
宋敬原这才想起来辛成英和他说的事情:“你就是路拾萤?”
路拾萤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我这么出名吗?我还没见过其他班的同——”
“我不是其他班的。我就是七班的。”宋敬原打断他,顿了片刻,“还以为你是女生呢。”
“对不起啊,多长了一块肉。”路拾萤笑起来,“这名字确实太女孩子气了,怪宋先生,他给我起的名。”
“谁?”
“你师父啊。”
宋敬原这才抬起头,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看向路拾萤。人如其名,夜色中,深琥珀色的猫儿一般的眼瞳,如同星野间明亮的萤火,微微含笑,水色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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