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算吧。”路拾萤笑眯眯的,显然不愿多说。
宋敬原少爷脾气犯了,心里微微地恼——什么叫“不算吧”?认识就是认识,不熟就是不熟,模棱两可的,你俩有奸/情?而且居然也给你起了名字!拾萤可要比敬原好听。
醋意滔天,宋敬原不说话了。
“下午没见到你。”气氛太闷,路拾萤察觉不对,斟酌片刻,主动开口。
“下午?”
“到班里打招呼的时候。”
“哦,”宋敬原没好气,“我逃学了。”
他说的坦坦荡荡,让路拾萤顿了片刻。
“第一排的空位是你?”
宋敬原懒得搭理。
可路拾萤挑了挑眉:“哦,我看见那个空位,就说要不坐这儿吧。结果一个个子挺高的同学出来拦我,说那儿有人,去厕所了,全班一起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你回来……教导主任脸色挺难看的。”
宋敬原脑海里“嗡”的一声响。
二中的教导主任是个老古板,国字脸戴方眼镜,肉堆在一起,看不见眼睛,所以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人称“一线天”。人过中年,不讲理,爱唠叨,二中学生看见他都远远绕着走,心里清楚一被盯上准没好事儿。
给他逮到早退,宋敬原怕是倒了大霉。
“你他……”宋山不准家里的孩子说脏字,可惜近墨者黑,宋敬原跟着辛成英多少学会了一些脏词。他硬生生把后面跟着的“妈的”吞了回去,忍无可忍地冲路拾萤发火:“你就坐最后一排不行吗?你长那么高坐第一排,是你的后脑勺很好看?”
路拾萤没想到他是个小炮仗,一时间极其委屈:“我只是想找个离空调近点儿的地方。”
话音刚落,两人走到岔路口。
宋敬原已经认定路拾萤是灾星转世,当即立断赶人:“快滚。”
路拾萤自知给宋敬原添了大麻烦,十分识相:“这就滚,连滚带爬地滚。对了,明天下午有个讲座,班主任说必须得穿礼服,没人通知你吧?逃学生。”
宋敬原一肚子气:“不用你管。”
可一抬眼皮,路拾萤已经按照约定“滚”出老远,眼瞧着那白色校服的背影要消失在路口,又喊住他:“喂!信是你带来的吗?”
他指的是宋山案前那封信。他未看清寄信者名姓,却莫名觉得熟悉。
“信?什么信?哦,”路拾萤刚跳上电动车,一边回头,一边乖乖巧巧戴上头盔:“苏老师让我带来的。按说我还得喊他一声哥。明天的讲座他也在——苏柏延,你应该认识吧?不都是你们家的人”
听见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宋敬原一怔。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抛下扫把星不管,掉头往蓬山路的方向跑。
信还放在案上。
他进门太急,一推门,吱呀作响。
宋山正垂眼研墨,是一块三年前友人赠的五石漆烟,很宝贝,所以用得少。他听见声音,抬头不轻不重瞟宋敬原一眼:“走了?”
宋敬原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定定看了自己一会儿,视线便着魔般落在信上。
宋山的动作就一顿。
既是师徒,又同住屋檐下,默契太深,很少浪费口舌。只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心里想些什么。宋山不动声色回头,很快面色如常,俯身提笔:“收起来吧。”
指的是那封信。
宋敬原一怔:“师父不看吗?”
“陌生人的信,我不拆。”
他管苏柏延叫陌生人,宋敬原只觉得胸口微微刺痛。可这句重话落下,宋山再不发一字,只背对着宋敬原笔走游龙,就知道这事没商量。
他捡起信封时很小心,怕折了哪怕一个小角。
苏柏延是他的师兄,也是唯一的同门。宋敬原到蓬山路那一天,苏柏延已拜师四年。
宋山领他回家时,不过二十五六岁,哪里会管孩子?于是事儿都担在苏柏延身上。那时他师兄十四五岁,却小大人似的,教他读书识字、行笔作画,抱着他念“来鸿去雁、宿鸟鸣虫”。
夜里发烧,是苏柏延骑车冒雨驮他去市医院;犯馋闹着要吃酥皮糕点时,是苏柏延无可奈何大半夜去买。小孩子皮实,偶尔犯了大错,宋山动怒,责罚下来,也是苏柏延护短,替他受过,还要熬一碗加冰糖的绿豆沙哄他别哭。
可苏柏延偏偏是宋山的真传,得继承他的衣钵,传他宋家的笔法精神。
从古至今,严师出高徒。对宋敬原这样的儿徒,宋山“父”多于师,多少带着溺爱;对苏柏延,却几乎只有“师”的严苛与责备,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宋敬原不知道苏柏延如何拜宋山为师,可他知道,就连宋山这般尖酸刻薄、眼高于顶,也曾说苏柏延“天资过人”。
古人说苏轼,“以天资解书,善书乃其天性”,因此他疏于临池,亦能写一手行云流水的《赤壁赋》,妩媚天真,字字丰润,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而苏柏延亦是。
那时褚方元宴请书友,有一老头在院中提笔而书。为了和时景,就写《兰亭集序》。书毕,写的一般,可要给老辈人面子,众人便赞口不绝,说是难得的上品。
只有宋山远远坐着,打了声哈欠,笑眯眯地瞧苏柏延。他瞧苏柏延一眼,苏柏延就心领神会,上前去,对人颔首,提笔写“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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