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两拨千斤,并不将此事当一回事。
“子嗣?”太后冷哼一声,揪住不放,“你是想等她和离迎为皇后,还是想将她的孩子抱到宫中封为太子?”
萧越抬首,面色微寒。
太后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神情哀痛。
殿中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母子两人也愈发僵持,贺眠眠咬了下唇,胆战心惊地劝慰道:“母、母后,咱们该用膳了,用膳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太后拂袖,重重地哼了一声,由贺眠眠搀到了位置上,好歹没再说什么。
贺眠眠回眸,朝萧越使眼色。
萧越依然冷着脸站在原地,许久才隐忍着道:“母后,含元殿还有要事,儿子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他疾步踏出正殿,只余冷隽背影,不给太后挽留的机会。
太后微怔,须臾后狠狠地摔了筷子,满面怒容。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贺眠眠颤颤不敢言,等平复了心绪,这才轻声细语地安抚太后。
服侍太后睡下,她精疲力尽,回到静姝阁时,月亮已然挂到了高处。
“殿下,要不要吃些点心?”寒星心疼道,“在正殿便没用什么。”
贺眠眠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一面理解太后,一面又同情皇上,试问哪个女子不想拥有如此痴心?
可是如今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劝了这个再劝那个,盼着他们的母子关系缓和些。
可是天家关系错综复杂,她入宫不过月余,能劝得了什么?
寒星奉上热茶。
贺眠眠啜了一口,驱散了些许心中的愁思,柔声道:“你去睡吧,我一会儿便歇下了。”
目送寒星离去,贺眠眠将热茶饮尽,躺在床榻上便睡了。
窗外日头升起,鸟声啾啾,这一觉竟睡至天明。
早膳时太后甚是沉默,贺眠眠自然不敢多说话,用过早膳便去了湖心亭。吴尚仪已经到了,见她来了便与她说了近况。
“不仅要建造栈道,还要将画舫造出来?”贺眠眠讶然道,“皇上怎么都同意了?”
吴尚仪摇摇头,猜测道:“那日皇上或许听到了咱们的对话,想着都可行便都做了。”
贺眠眠颔首,目光终于移向湖面,栈道已经修整了大半,木板整整齐齐地搭在水上,隐约能看见藏在水下的木柱。
几个侍卫正泡在水中,举着木板的手微颤。
她看了一圈,没见到哥哥贺骁,想必今日不当值——若是日日都泡在水中,整条腿都要废了。
“吴尚仪,这栈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贺眠眠收回目光,“瞧着已经过半了。”
距离太后娘娘的寿宴也不过十余日了。
“想必三四日便可通行了,”吴尚仪只当她厌烦了乘船,宽慰道,“很快便好了。”
只能见到哥哥三四日啊,贺眠眠目光微黯,心中又有些放松,三四日之后哥哥便不用受这个苦了,她又高兴又不舍。
若不是因为月事,她与哥哥见面的机会更多,贺眠眠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处走走吧,”吴尚仪轻声开口,“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贺眠眠应是,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哥哥,她便有些雀跃。
次日,贺眠眠终于见到了贺骁。
不过他们相隔甚远,不能说话,只能偶尔隔着湖水相视一笑。
日头渐升,湖心亭中凉风吹拂,甚是清爽,贺眠眠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湖中侍卫们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渍提醒着她外头炎热的天气。
她蹙眉看了眼烈日,昨日好歹是个阴天,虽然无风却也不热,今日这太阳大的出奇,炙烤得人快要融化。
贺眠眠顿了下,轻声问道:“吴尚仪,可有为侍卫们送些解暑的东西?”
吴尚仪道每日都有绿豆汤,这几日并未有人中暑。
贺眠眠觉得不太够,她思索一番,想起前几日吃的冰镇樱桃酥酪,她眼前一亮,道:“吴尚仪,我想为侍卫们送些吃食。”
她是长公主,食邑千户,这几日的冰镇吃食她还是能略尽绵薄之力的。
所以小半个时辰后,侍女们便端着冰镇酥酪过来了,侍卫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真心实意地朝贺眠眠道谢。
贺眠眠微微抿唇,她当不得这一谢,她只是想让哥哥过得舒服一些而已。
没想到晚膳的时候,连太后都问了起来:“眠眠,哀家听闻你为修建栈道的侍卫送了冰镇酥酪?”
贺眠眠咬了咬唇,低声应是。
她不敢邀功,怕泄露哥哥贺骁在做侍卫的事情,是以她给昨日便到寿安宫居住的昭昭夹了一筷子菜,好让他说些什么岔开话题。
只是在她到来之前,昭昭被萧越训过话,所以就算萧越如今不在,他也萎靡着,只谢了她便没再说什么,瞧着很是可怜。
“你倒是个心善的,爱民恤物,视民如子。”太后目光慈和地望着她。
这是相当高的赞赏了,贺眠眠当不起,不由得坐立不安。
不过太后接下来没再说什么,贺眠眠松了口气,没想到用过膳后太后却拦住了她。
她心中一咯噔,祈求不是哥哥进宫的事情被太后发现了。
垂首跟随太后进了到了寝殿,贺眠眠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看了太后一眼,她的眉舒展着,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贺眠眠心下微松,正要开口,太后却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笺。
贺眠眠接过来,还没看清上面的小字,不经意间闻见清淡的苏合香气,她微微一顿。
“你被封为长公主许久,哀家都没给你一个封号,如今也是时候了,”太后目光慈爱,“你来瞧瞧。”
贺眠眠这才回神,目光落在那几行小字上,笔触凌厉,力透纸背。
“永清、永安、永昌……”她轻轻念出来,目光在前两个封号上徘徊。
“这些都是哀家与皇上亲自挑的,”太后笑容不变,“皇上偏爱永清,哀家喜欢永安,你钟意哪个?”
第20章 进宫第二十天
寝殿中的烛光极亮,可以轻易地察觉出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心绪也展露无遗。
贺眠眠微微抿唇,捏着小笺的手微颤。
没有停顿太久,她温婉一笑,道:“母后,眠眠也喜欢永安,永世长安。”
太后闻言,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意,反而目光微黯,失落道:“是了,哀家便是这个意思,永世长安……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贺眠眠疑惑地望着她。
太后陷入回忆,眼眸染上怀念的色彩,她喃喃着:“哀家给永乐选封号的时候,觉得永乐什么都有了,不管是爱还是权势,哀家都可以给她。还有什么最重要?必然是快乐。哀家便求了先帝,将她封为永乐公主。”
她低低一叹:“可谁知,偏偏是平安,她一刻也未得到,遑论快乐。”
贺眠眠能清晰地感知到太后周身环绕着的无力,她上前几步,依偎在太后怀中。
“眠眠,你真是哀家的好女儿,”太后摸摸她柔顺的长发,眸光染上暖意,“既然你选了永安,哀家必定护你平安。”
不经意间抬眸,贺眠眠瞧见太后眼中的泪光,她的声音也闷闷的:“母后,眠眠定会平平安安。”
从正殿出来,天色已黑,月亮藏在云层中,天幕像染了墨,浓重低沉,灯笼被风吹的颤颤,影子也跟着东倒西歪。
“瞧着要下雨了,”寒星嘟囔着,“殿下,咱们快回吧。”
贺眠眠颔首,只是进了静姝阁,过了月亮门,她却站在桥上不动了。
夜晚中水流如墨,没有了月亮,星星黯淡无光,连水中的倒影都不再流光溢彩。
其实她更喜欢永清。
“清”字有水,江南亦多水,可是封号不是她能左右的。
贺眠眠咬着唇下了桥,快步进了寝殿。
夏日的暴雨来的极快,前脚踏入寝殿,转瞬便电闪雷鸣,雨打芭蕉。
寒星庆幸着:“幸好殿下回来的早。”
贺眠眠轻笑:“是我幸运。”
“是啊,这世间没有比殿下更幸运的人了。”寒星边感叹边倒茶。
贺眠眠微怔,确实如此,她顺利地长到十六岁,顺利地进宫,顺利地成为长公主,连一向惧怕的皇上,关系也有所缓和。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一个封号而已,她没有丢了“贺”这个姓已经很好了。
心中的郁闷随着大雨一扫而空,她摸了摸袖口处,掏出那张小笺。
十个封号依次排列着,字迹凌厉如风,她就着如豆灯火看了半晌,越看越喜欢,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寒星奉上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口道:“这不是皇上的字迹吗?”
贺眠眠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寒星怎么知道?
寒星目光微转,笑道:“奴婢曾有幸目睹过皇上在寿安宫题字。”
贺眠眠唔了一声,忍不住道:“皇上写字可真好看。”
“不只是字呢,皇上还上过战场,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的天子。”寒星不遗余力地吹捧。
贺眠眠深以为然,皇上能文能武,就算只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必然也是天纵奇才,日后是可以封侯拜相的人物。
她捏着那张小小的笺,目光中多了几分钦慕。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贺眠眠沐浴完,雨也停了,窗牖吹来的凉风舒爽,多了几丝潮湿的气息。
她不禁停在窗边,望着被雨水洗过的月亮,月光轻轻覆在她的面庞上,侧颜温婉。
美人如画,寒星有些不忍打扰,许久才劝道:“殿下,快睡吧。”
贺眠眠回神,轻快地嗯了一声,伴着淅沥的雨滴声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