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到了,就断没有忽略的道理,莉亚甚至跳过了雕版,直接跟莫里斯一起研究起了活字印刷。这个四大发明之一,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却也并非真的很难,道理是十分浅显易通的。就像是莉亚小时候经常玩的那种印日期的小印章,零到九十个数字,共有八列,不同的排列组合能够印出不同的年月日。而印刷文字,就是把数字换成亚美字母而已。说难嘛,你总要研究什么样的材质适合做活字,什么样的纸张适合上墨,而油墨又该由什么样的原料什么样的配比组成。等这个技术真正被她掌握能够投入使用的时候,已经是来年开春了。
知识的传播跟普及本来就是一项漫长的复杂的工作,或许需要几代甚至几十代的不懈努力,才能将奥丁的文盲率,降低到接近她曾经的那个时代。不过莉亚并不着急,有做就会有收获,即便是微乎其微的,也算是一个开头一项贡献不是。这个她视为第二故乡的地方,她真心希望能够越来越好。
但有一件事却迫在眉睫,令她不得不立刻做出决断——尤菲米亚作为同盟国的罪犯,被凯瑟琳下令押送回了奥丁。
流星城的围困并没有持续太久,全国臣民都对马尔科姆的执政颇有置喙,更何况他眼皮底下深受其害的王城居民。尽管国王扬言谁敢跟城外通气就被视为叛国罪,直接拉上绞刑架绞死,但依旧有人不怕死,或者说心里清楚谁在真正掌握着生杀大权,帮着国王守城,难道不怕王后进城后的清算吗?一个星期后,就有一小队侍卫趁夜偷偷打开了王城的侧门,斯卡提人连同拥护小腓力的贵族军队们一拥而入。
清晨,天色还未亮的时候,马尔科姆就被人从他的国王寝殿里拖了出来,一直拖到王室教堂的静室之内,那里,乌拉诺斯的大主教正等着他。这个眉目慈和的白发老人,曾出面为他作伪证,谎称为约翰和那个王后的女伴做过证婚,他们的私生子是有继承资格的婚生子。而现在,依旧是这个眉目慈和的白发老人,却要求马尔科姆立刻宣布放弃自己的权利,王位由他的儿子小腓力继承。
国王执意不肯,双方展开了拉锯。尽管凯瑟琳现在就可以要求主教为她的儿子加冕,但这必定会给世人留下把柄,难保日后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她儿子是窃国贼,保险起见,还是有马尔科姆亲口的承认和亲笔的签字才好。瞌睡了就会有人递枕头,了解王后的顾虑,一心想要讨好新王的贵族们自告奋勇的去办这件事。威逼也好、哄骗也罢,甚至折磨、折辱,反正一个注定失势的国王,没人会在乎。而最终让马尔科姆低头的,却是费迪南,或者说,是费迪南的死。
凯瑟琳对她丈夫的仇恨,多源于她丈夫对她的冷淡、漠视、甚至羞辱,当然,也有利益因素在里面,可以说,她恨马尔科姆,但还没恨到要他死的地步。可对费迪南就不一样了,这个男人,这个按照血缘关系是她表叔的男人,她是发自内心的、彻骨的恶心跟仇恨。所以她无视父亲腓力的警告,无视他要求将费迪南押送回斯卡提,无视他担心引起佩恩斯家族不满的顾虑,毅然决然的对在边境遭到捕获、被押解回王城的骑士执行了死刑,而且刑罚十分残忍,活剐。
据说行刑那天,费迪南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流星城,穿透每个人的耳膜跟神经,马尔科姆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在当晚,当贵族们再次对他进行劝说以及逼迫,甚至还拿来了用开水煮熟的费迪南的心脏的时候,国王终于精神崩溃,当众签下文书,宣布放弃王位。
尽管马尔科姆不再是国王,可他依然是国王的父亲,按照他曾经得到的保证,或者说他妻子的意愿,他本可以在戒备森严的塔楼中度过余生,尽管没有自由,可毕竟是活着。但事难如人愿,大概是听说了女儿的任性妄为,斯卡提国王决定给乌拉诺斯新任王太后一个教训、一个警告,即便她现在执掌一国、代子摄政,在他眼中,却依然只是个必须听父亲摆布的小女儿,他得提醒她别忘了,是谁给了她现在的一切,是谁使她拥有今天的权势跟地位。
三个月后,马尔科姆年轻的生命结束在了那座关押他的塔楼,终年二十七岁。臣民们得到的官方说法是,前任国王暴疾身亡。只有王太后跟她的父亲心里清楚,她的丈夫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
而从那天起,凯瑟琳第一次迫切感受到,逃脱牢笼、振翅高飞的必要。
不过,这一切都跟远在千里之外的诺丁汉伯爵夫人无关,或者说,现在无关。莉亚眼前所面对的困难抉择却是,该对她的仇人,她的罪犯,她的老对手,施以什么样的刑罚?!
☆、第95章
蒸腾的热气使室内弥漫白雾,微烫的泉水浸润着她每一寸肌肤,莉亚光裸的背脊倚靠在池壁上,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泡太久,对身体未必好,”丈夫的声音自室内响起,紧接着是悉索的衣料摩擦声和哗啦的入水声。诺丁汉伸出长臂将妻子捞进怀里,“在想什么?”
莉亚翻转身子,面对面,将脑袋枕上他的颈窝道:“明知故问。”
伯爵笑了笑,是啊,明知故问。
尤菲米亚终于被押送进诺丁城,关在地牢中,这是诺丁汉意料之中,也是他妻子殷殷期盼的结果。但如何处置这个罪犯,却让伯爵夫人发了愁。
莉亚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害怕杀人,当初手起刀落,弗雷伯爵的脑袋就落在了她的脚下,骨碌碌的在石板地面上滚了起来。说实话,她一点儿都没感受紧张或者恐惧。也许是因为她当时愤恨极了,而且刚亲眼目睹了战场厮杀的血腥跟残忍,那种环境那种氛围影响着莉亚,使她在挥剑斩向弗雷伯爵那肥胖的脖颈时,半分犹豫都没有。
如果菲奥娜遇难时她在身边,如果她有能力对凶手施以报复,莉亚坚信,她一定会眼睛都不眨地亲手将尤菲米亚推入大火之中。人们在情绪失控的时候总是很有可能做出一些平时无法想象的事情,她也不例外,可在冷静下来之后,让理智跟良知重新占据思维的主导之后,很多决断都会因此犹豫、因此停滞,很多事情都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莉亚仇恨尤菲米亚,恨不得她死,这点毫无疑问;莉亚有能力对尤菲米亚判处死刑,并且绝不会后悔,这点也毫无疑问。但现在的问题是,该让她以何种方式去死。
“乌拉诺斯人围城的时候,我也曾对城外敌军采取火攻,我曾亲耳听到他们在烈火中凄厉的惨叫声,曾亲眼看到火焰熄灭后一具具被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甚至到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是战争,我们是对战双方,为了争夺各自的利益而战斗,死无怨尤……你知道,我对尤菲米亚的憎恨,我对于判处她死刑的毫不犹豫。如果是在战场上,我对于她和她所率领的军队采取火攻,心里一点异感都不会有。可不是现在,不是接受国会的提议,不是看她手无寸铁的被绑缚在木柴当中,任由火焰将她活活吞噬将她的皮肉烧成灰烬。她因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理应接受审判,接受惩罚,接受生命走到尽头的结果,可是,不应该,不应该是泯灭人性的酷刑折磨。”
落后愚昧的中世纪,无数无辜女子被打上邪教异端的烙印被活活烧死,甚至还有一部分男性和少数的贵族,那是个思想和行为都令人发指的黑暗年代,是莉亚曾经恐惧中世纪的原因之一。尤菲米亚当然不无辜,她绝对称得上是死有余辜,但对她施以火刑和对“女巫们”施以火刑,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人性的丑陋和对生命的践踏。
“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莉亚抬头凝视她的丈夫。对于亚美人来说,火刑、剐刑、煮刑甚至其他更原始更野蛮更残忍的刑罚,都是再正常不过,他们的祖先就是这样做的,他们也理所当然这样做。在这个时代讲究人权、讲究人道简直可笑至极,莉亚也明白,可是让她彻底抛弃二十年时间树立的价值观,她却又做不到。“我只是,只是觉得,斩首已经是极刑,”就像枪毙一样,“为什么非得要采取这样残忍的方式,仅仅是为了达到观赏、达到娱乐、达到寻找报复快感的目的?!”
诺丁汉对尤菲米亚的死法并不关心,甚至对这个女人的存在也可有可无,他只关心他的妻子。“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做丈夫的说:“有人喜欢绿色,有人喜欢蓝色,有人喜欢高个,就有人喜欢矮子。你看,不管干什么,人们之间都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想法。有人认为是乐趣的事情,你认为是残忍,这很正常。”
“那么,你怎么认为?”伯爵夫人小心翼翼地问。
诺丁汉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头,笑道:“难道你认为,我真是剥皮挖心吃小孩的恶鬼,对于观赏别人死前的惨状乐此不疲?”尤菲米亚也曾是他的敌人,面对敌人他也从不心慈手软,可对于诺丁汉来说,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远比仇恨更重要。处死尤菲米亚是政治需要、利益需要,但并不是为了排泄什么情绪或者满足某种快感。所以,“你想她怎么死,我都无异议。”
“但是,但是,”莉亚在她丈夫怀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我这么做,会不会,会不会对不起妈妈?”为避免被拿来做要挟女儿的筹码,菲奥娜纵身跳入火海。如果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结果本该是,让当初的凶手同样丧生在熊熊烈火中,而她却……
“你认为,把尤菲米亚烧死,就是对得起她?对仇人进行报复,就是她死前的遗愿,或者说,她希望你替她办到的?”伯爵的手指插进妻子的浓密的秀发中,拨过她的脑袋,在额头上印上轻轻的一个吻。“傻瓜,”他哼笑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母亲是最爱你的人。”他的爱跟关心除了赋予妻子,还要分给儿子和女儿,而菲奥娜对于她的女儿,却奉献出了自己能够付出的一切,包括最深沉的爱。“如果临终前她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话,那一定就是挂念你的平安、快乐和幸福;如果死后她在人世间尚有什么心愿未了的话,那也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并且幸福。莉亚,尤菲米娅死,或者没死,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我相信菲奥娜根本就不会为此上心。她的心就那么大,而她却把它全都给了你。你唯一能做的,能够对得起她的,就是让自己完成她的心愿。”永远平安,快乐,并且幸福。“这些心愿,我会帮你达成,”他两手捧着妻子的脸,再在嘴唇上印上一吻。
“哦,乔治,”伯爵夫人动情地高昂起下巴,加深了这个吻,等唇齿分离后,她却又犹豫道:“可是,可是,国会怎么办?”火刑是贵族们共同作出的判决啊?“而且,还有人民的呼声。”尤菲米亚因为杀害亚瑟和约翰,以及挑起内战,被判定的是叛国罪。亚瑟跟约翰已死,诺丁汉家族又是当权者,奥丁人民们把战火纷飞、家园被毁、亲属战死的满腔仇恨全都倾注到尤菲米亚的身上,仿佛她是这一切祸端的唯一源头,这是当权派们想要的结果,也是贵族们有意或者无意煽动形成。而这也将直接导致,人民们跟伯爵夫人一样,对罪犯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可普通的奥丁人却不像莉亚一样受过现代教育,他们对极刑的定义并非枪毙了事,而是极尽折磨、折辱,发泄出所有的负面情绪,直至将人磨死才肯罢休。“如果我宣布放弃火刑,会否引起人民的不满?”
诺丁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认为,权力是什么?”
权力?莉亚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而她也确实从来没有认真仔细的考虑过,尽管她跟她的丈夫,现在,拥有着奥丁王国最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你说它是什么?”
“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哦这不可能,”她说不清楚权力真正的含义,但她却知道无数滥用权力的后果,“法律、民俗、人心、贵族们的利益,还有很多很多,都制约着权力,就算是国王,也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吗?”诺丁汉点点头,“没错,是这样,对于有些人或者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没错。比如说约翰,曾经的摄政王。他想要卖官卖爵,就卖官卖爵;他想要提高赋税,就提高赋税;他想要侵占贵族们的利益,就侵占贵族们的利益。但结果是,他被人民所憎恨,被贵族们所威胁,并被逼做出让步,促成了贵族国会的产生。我跟他一样,我也不想被人指手画脚,不想受到领主们的制约,但我跟他又不同,我绝不会直截了当的抵触这种制约,正相反,我还会表面上迎合它,甚至建立它。既大贵族之后,我提议让低等骑士甚至自由民们加入进来,每年在固定的日子,听取他们的心声以及意见。可事实上,贵族国会超过半数以上的成员都要看我们的眼色行事,低等骑士跟自由民虽然来自王国各地,但却要经过我们的挑选,他们的心声代表的就是我们的想法,他们的意见就是我们的目的。这跟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不同?而这就是权力。只有你拥有了权力,你才能拥有这些手段,而当你拥有了这些手段,你就等于真正的拥有了权力。”
“这让人感到害怕,”莉亚把双手撑在丈夫身上,脸色有些泛白,“也就是说,我们跟约翰还有尤菲米亚根本没有区别不是吗?同样的不择手段,没有底线,而且不受法律、民心跟其他任何事物的制约。” 他们对于王位的争夺甚至都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都是为了获取对于自己最优的利益。他们所做的也未必就是正确,只是因为成王败寇,他们最终活着,并且成功了。
可是,“怎么会没有底线?”诺丁汉拉起她的一只手,抚上她自己的胸口,“底线就在这里,底线就是你的心,能制约你的也只有你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以及怎么做,全都由这里告诉你。你跟约翰或者尤菲米亚完全不同,你也不可能跟他们相同。”你拥有比他们美好太多的心。
莉亚歪头想了想,接着耸耸肩。“那我也依旧做不到,”她说:“你说的这些手段,我根本不具备,现在不具备,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具备。我不可能像你所说的,拥有真正的权力,达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诺丁汉拉起她的双手,凑到唇边,亲了亲,然后分开,令其将自己环腰抱住。“你只要想就够了,”他低头咬着她的耳朵,气息温热,“我负责做。”
尤菲米娅最终被判处的,是斩首,虽然行刑的不是莉亚,但她却出现在刑场上,并且毫不退缩的盯着死刑犯的眼睛。而对于国会针对刑罚的反复质疑,伯爵夫人也只是轻哼一声,以一句“凭她也配跟我母亲一种死法”顶了回去。诺丁汉不发话,国会渐渐也就没了声息。
在刑场上,在围观群众的咒骂跟羞辱声中,曾经公爵夫人、现在的阶下囚昂首挺胸、临危不惧,仿佛自己是个什么正义斗士一般。莉亚看着好笑,对对方提出的面谈也没有拒绝。众目睽睽下,执行刑罚之前,伯爵夫人站在了她曾经的对手眼前。
“我没有输给你,”尤菲米亚用骄傲的语气说,似乎未掺杂一丝的恐惧,“我输给的,只是命运,不是你。”因为没有高贵的血统,因为没有和睦的婚姻,甚至因为没有,一个能够长命的丈夫。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尽管她做出那么多努力,可最终还是输给了命运。
命运?莉亚笑了,她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但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却昭示着她对敌人宣言的不赞同甚至轻视。“是啊,你没有输给我,你只是输给了命运,”伯爵夫人望着死囚,淡淡地说:“不过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尤菲米亚张嘴瞠目,满面震惊。这是她死前的最后一个表情,一直保持到她被推到行刑台前,她的脖子被压在行刑台上。紧接着,侩子手挥舞着斧头,在刺眼的阳光下划出闪着金芒的弧线,鲜血喷涌而出后,曾经显赫一时的基斯保恩公爵夫人,便躺在了生命的终点。
尤菲米亚死了,莉亚想做的却还没完结,火刑、剐刑、煮刑,以及一切在犯人临死前极尽折磨之能事、泯灭人性的刑罚都该被废除。但她也清楚,直接挑战亚美甚至奥丁长久以来的习惯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人们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不可能理解并且接受伯爵夫人的做法。不过她也明白了,在奥丁,没有她做不到或者说不能做的事情,重点只在于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于是,不久之后,大主教拉尔夫就受到国王的母亲、摄政王的妻子、诺丁汉伯爵夫人的邀请,跟其进行了一场恳切的会谈。伯爵夫人指出,跟外界的揣测不同,她对于能够庇佑奥丁的亚美诸神是虔诚信奉的,而对于教会以及大主教本人也是心怀亲近之意的。所以,对于那些被指控的女巫、邪教、异端,她将代表国王和整个王室,进行强烈的谴责和打击,还将协助教会,对其进行严肃的批判跟审讯,以表达王室对教会的重视,以彰显王权跟信仰的统一。
主教大人对此提议十分满意并且欣然接受,心底里几乎乐开了花,瞧,连无信仰在教宗面前都挂上号的伯爵夫人,都在自己的感召之下信奉起了亚美诸神,这对自己的工作是多大的肯定,简直都算的上一项丰功伟绩。而洽谈后的结果就是,今后不论奥丁何地何时被抓捕的异端分子,都必须押送至诺丁城接受世俗的审判和王室的判决,以表示诺丁汉家族一心向教的态度。但是审判结果、判后处罚以及所谓的异端分子们的最终下场,洽谈中却没有提及。这直接导致拉尔夫大主教毕生都对此耿耿于怀,他坚信诺丁汉家族的纹章应该由黑龙改为狐狸,因为狡猾、奸诈、会忽悠人,才是他们全家的最大特点。那些所谓的异端审判最终几乎全都不了了之,被审判人也大都不见了踪迹,你问伯爵夫人的时候她会告诉你他们已经接受了惩罚,可眨眼过不几年你就有可能再次遇上这些人,他们却都变成了农民、商人、战士、甚至骑士……
主教大人对此也曾提起过抗议,但他还没开口,就被诺丁汉一个眼神儿逼了回来,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令拉尔夫主教彻底丧失了卯上伯爵大人的勇气跟决心。他现在才明白,这夫妻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早就把他这位大主教压得死死的。
压就压吧,尽管拉尔夫也不乏些许向往权力之心,但他却跟前任大卫·格欧费有着截然的不同,只要不引起教宗的过问甚至追究责任,他也不介意对伯爵夫妇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不论怎样,从表面上看他依旧是奥丁备受尊崇的大主教,这就足够了。
尤菲米亚的死为奥丁的王位之争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似乎从此往后,再没人、没势力、没资格撼动诺丁汉家族的统治,连跳梁小丑都一个也无。但这并不代伯爵夫妇自此能够高枕无忧,也不代表他们统治的王国就能跟邻居们从此相安无事。这不,臣民们刚刚平静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掀起涟漪——乌拉诺斯的王太后,拒绝兑现她战前的承诺,不肯割让肯特和贝里两个郡的土地。
这一点儿都没出乎诺丁汉的预料,可以说,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也在他的期盼之中,他等这个借口已经等了很久。而在奥丁贵族们群情激奋、呼吁讨伐无信小人的时候,诺丁汉伯爵下令整顿兵马,挥军北上。他要去拿回盟约之中奥丁该得的利益,当然,等他亲自去拿的时候,这利益就恐怕不止是两个郡了。
☆、第96章
“嘿嘿嘿嘿,”伯爵夫人站在房门口拍击双掌,瞪着面前乱哄哄的一群人,“我说诸位勇士,你们在干什么?!”
乔比斯、朱利安,两个新来的侍童奥利佛跟艾尔玛,还有桑迪的小妹伊莲恩,全都站直了身子略低下头,默默地等待伯爵夫人发话。而年纪最大但心智却永远只有八岁的伊莎贝尔,则抱着她的小侄子立在沙盘前咯咯直笑。小国王亚历山大坐在他母亲命人制作的沙盘上,小下巴昂得高高的,满面骄傲的向他母亲回答:“我在指挥打仗,妈妈。”
哦得了吧,你连你自己的那两条小短腿儿都指挥不了,跑起来时常都会跌倒,还想指挥打仗?!莉亚在心里翻个白眼,但也只是心里,她强忍着笑意走到儿子跟前,故作正经道:“那么陛下,请问您的对手是谁?”
“苹果泥女王。”
噗……伯爵夫人双肩抖动,差点在儿子面前破功。苹果泥,我还番茄酱呢!不过想想也知道以亚历山大的年龄跟见识,他能讲出女王这个词儿已经实属不易了。作为国王的母亲,莉亚可不会打击儿子想要驰骋疆场的积极性,但是,“陛下,您的对手已经节节败退,胜利已经属于您。您是不是也该对此次战役中有过优异表现的勇士们进行封赏,以感谢他们对您的忠诚?”直白的表达应该是,儿子,抓紧把地儿让出来,你老爸要来这里开军事会议了,在他面前胡闹可是有可能被打屁股的吆。
亚历山大环顾他的“勇士们”,点了点头,张开怀抱向母亲伸出双臂,“好吧,妈妈。”
莉亚走过去从小姑手里接过儿子,招呼众“勇士们”撤离“战场”,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亚历山大而且却猛然紧了紧她的脖子。“不妈妈,还有我的战俘,我的战俘没有带走呢。”
你还有战俘?“是谁?”
“苹果泥女王啊!”国王干脆的回答。
莉亚忍住扶额的冲动,“好吧宝贝儿,你可以带走你的战俘,但是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是说,苹果泥女王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她指的是乔比斯等站在她面前的孩子们,但儿子接下来的呼喝声显然出乎伯爵夫人的预料,“茜茜,茜茜,快出来,你输了,哦别耍赖,你得跟我走,快点儿,你是我的战俘!”
在莉亚瞪大的双眼之前,女儿从摆放沙盘的长桌下连滚带爬的钻了出来,她脸上黑一块灰一条,怀里还抱着死都不放手的大苹果。“妈妈,”伯爵小姐也微笑着冲母亲张开了双臂,但瞧见已经居高临下占据她位置的哥哥后,小嘴一瘪,哼哼唧唧的就哭了出来,“妈妈,呜呜呜,妈妈……”
好吧,你们这对活宝!莉亚把儿子往侍女手中一递,转身弯腰将女儿抱了起来。“亚历山大,”她难得对儿子称呼正式名字,以至于上一秒还在侍女怀中挣扎企图回到母亲怀里的国王立马安静了下来,“戴娜会带你去清洗和换干净衣服,然后你到我房间里来,接受新的课程。你要明白,在未经我批准之前,不许以国王的身份命令贴身仆从离开自己的视线;你还要学会,身为兄长,如何爱护、保护自己的妹妹,而不是把她搞成像现在这样的小泥人儿。她是这世上你最亲近的人之一,不是你的敌人,更不可能成为你的战俘!”
国王鼓着腮,眨眨眼睛,委屈地道:“可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不喜欢她我就是不喜欢她!”凭什么她一出生后就夺走了母亲大半的关注;凭什么只要她一哭闹母亲就会撇下自己去到她的身边;凭什么她总是能霸占住母亲温暖的怀抱;凭什么连父亲看到她时,都比看到自己时的笑容要多,还温柔,她总是被高大的父亲抱在怀里,而自己却只能站在地上昂头仰望她。他不喜欢,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她,”亚历山大再次哼哼着强调。
“你说真的?”伯爵夫人挑挑眉,侧过身子,把女儿的正面展露在她的哥哥面前。伯爵小姐圆圆的绿眼珠滴溜溜的转,沾了灰尘的小胖手在空中使劲儿挥舞,先是发出咯咯的笑声,紧接着就用特有的单词呼唤她哥哥的名字:“亚亚,亚亚,亚……”
“你说真的?”莉亚又问了一遍,低头盯着她的儿子。
亚历山大把头撇到一遍,撅着小嘴:“只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喜欢,对,虽然妹妹很可爱,但就只有一点点喜欢。
“宝贝儿,你认为妈妈因为妹妹而忽略了,但事实不是这样。妈妈之所以不总是围绕在宝贝的身边,是因为妈妈相信你,妈妈相信亚力克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最能够令父母感到骄傲的孩子,妈妈相信,你能做到很多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妹妹也做不到的事情。难道宝贝儿是想告诉妈妈,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并没有妈妈想象中那么优秀?!你用餐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喂饭,你睡觉的时候也需要有人推摇篮,你走路的时候也需要有人牵着,甚至你半夜醒来的时候,也需要哇哇哭泣召唤妈妈来哄伴,就像妹妹一样,是这样吗?”
“不是,不是,我才没有,”亚历山大嫌弃的瞪了塞西莉亚一眼,紧接着表情就换成了怜悯,哦,可怜的笨妹妹。
“当然不是,宝贝儿,因为你长大啦,”莉亚腾出一只手,抚摸着儿子圆滚滚的小脸蛋,“你是妈妈的骄傲,是妈妈的珍宝,是妈妈能够信任和依托的支柱。你能够担负起重任,替妈妈保护好妹妹吗,尽你最大的努力?”
国王使劲儿的点点头,想起在骑士大赛上见到过的画面,左手抚着右胸,小脸一本正经的说:“我郑重起誓,以家族荣誉。”
伯爵夫人抱着女儿前倾了身子,塞西莉亚嘟起得小嘴啵的一下啃在哥哥的肉脸蛋儿上,为这个誓言盖了个戳。
“好了宝贝儿,我们真得离开了,你老爸他……”莉亚的话还没说完,诺丁汉已经带着他的心腹们走到了议事厅外,望着眼前这一堆人,微微一愣,什么组合?!
“出什么事了?”他问妻子,目光却注视在女儿灰扑扑的脸蛋儿上。
“哪有什么事,”妻子耸耸肩,回答道:“不过就是土豆国王跟苹果泥女王打了一仗,最后大家偃旗息鼓握手言和,签订了永世交好互不侵犯的和平条约,土豆国王还成为苹果泥女王的终生保护者,就这样。”
还就这样?!!伯爵瞪着他妻子,满头黑线,能不能说点儿,人类能听懂的语言?不过好吧,诺丁汉撇撇嘴角,他暂时也没时间继续听妻子打哑谜。他揉揉儿子的脑袋,又亲亲女儿额头,然后望着妻子带着一群人呼啦啦的离开了会议室。行了先生们,现在,我们讨论下对乌拉诺斯的作战计划。
跟诺丁郡一样,肯特伯爵的领地也是四战之地,南方有诺丁汉的虎视眈眈,西南角频繁受到魔鬼林的骚扰,隔海相望的是斯卡提的国土,而海岸线以及海上商船却常受到海盗们的侵袭。即便如此,凯瑟琳依旧不可能轻易放弃这块土地,不论她跟父亲现在的关系以及将来的发展如何,在某种意义上,斯卡提依旧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最可靠的盟军。两个国家的海岸线本就不及奥丁跟斯卡提那样近便,如果再把最东南部的沿海领土肯特割让给奥丁,别的尚且不论,一旦乌拉努斯境内起了战事,斯卡提军队就要越过肯特郡的海港,花比现在多的时间赶来支援。战场上瞬息万变,或许仅仅只是多了三五天的行程,但对于战局来说,对于王太后的生死来说,却都是至关重要的。只要还有机会,凯瑟琳就绝不会乖乖的履行盟约,将肯特郡交到邻居的手上,贝里郡亦然。
推翻马尔科姆的统治,贵族们或许还心存犹豫,但针对奥丁这个争执几十甚至上百年的老对手,乌拉诺斯人却意见统一毫不退缩。凯瑟琳矢口否认她与对方的盟约,甚至对诺丁汉拿出的秘密文书视而不见,她呼吁国王的封臣们召集兵马,为了乌拉诺斯为了国土为了家园而战。这肯定是她早在签约前就做好的打算,斯卡提的军队仍有一部分留了下来,与乌拉诺斯人并肩作战。
不过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诺丁汉同样是在盟约签订前就做好了打算,在凯瑟琳围困她丈夫的时候,全奥丁最精壮的兵马已经集结在了诺丁北部边境。而比起邻居的优势还在于,奥丁人还有肯特伯爵这个眼线,乌拉诺斯军队分几路出兵,走什么路线,什么时候抵达,诺丁城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所以,这几乎是一场结局毫无悬念的战争。
伯爵本人并没有亲自上阵,作为国王的父亲,作为一国的摄政王,最需要他的地方是诺丁大本营,而非前线。不过,他派出了他最看重的心腹之一,希尔男爵,统领整支北伐的队伍,这恐怕是奥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室军队领袖。当初的布朗男爵或许说得对,诺丁汉更爱重用年轻人,但他眼光十分不错,盖文虽年轻,战场局面却不陌生,指挥手法也不稚嫩,一路攻城略地,带领奥丁兵马一直杀到肯特郡以北,弗雷家族的领地。
这大大出乎凯瑟琳的预料,她没想到结合乌拉诺斯跟斯卡提两家人马的力量会如此的疲软,如此的不堪一击。其实如果她肯只用其中的任何一支,战局怕也不会如此的狼狈,正因为她两边都想利用,两边都不舍得放弃,反而最终将两边都得罪。乌拉诺斯人对自己的王太后依仗斯卡提人颇有微词,斯卡提人也瞧不起连抵抗都没抵抗就把前国王卖了的乌拉诺斯人,双方不但没有通力合作,反而互使绊子,倒叫奥丁人捡了大便宜,神挡杀神,势如破竹。
不过这场在诺丁汉掌控之中的战争,也不是没出半点意外,一个经由盖文派人送回来的消息,让伯爵夫人怔愣了好半天——乌拉诺斯人几次三番在她手上吃了大亏,竟然也学个精,他们照着在战场上看到的样子,竟然也仿制出一批长弓来。好在,诺丁长弓是诺丁人多年来反复研究跟改良的智慧结晶,乌拉诺斯人虽依样画瓢,却难得其精髓。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山寨长弓也比原先使用的弩箭效果要好,威力也大,对身穿锁甲的奥丁骑兵也造成了一定的困扰。莉亚很清楚,乌拉诺斯人,甚至整个亚美大陆的国家,掌握诺丁长弓的制造技艺是迟早的事情,防是防不住的,针对山寨者,最好的办法就是科技创新。
于是在火药厂的建造按部就班,印刷术的研究也步入正轨后,伯爵夫人抛出了她的下一个开发目标——制造板甲。
作者有话要说:
之间有妹纸问我封面右上角那个是毛,看这张图你们就清楚啦
蓝布里面穿的那件好似毛衣似的玩意儿就是锁甲,由铁环串联而成,不能完全阻隔箭矢,但一般弩箭对其无作用,威尔士英格兰长弓(诺丁长弓原型)是其克星。
弓箭对于板甲就彻底的无能为力了,长弓的效果都微乎其微。真正盛行应该是从十四世纪开始的,克雷西战役结束、英格兰长弓威震欧洲大陆之后,不过每个时期每个国家具体的模样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