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萧致和早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和薛竞华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一起面对过很多事,不是手足更胜手足,特别是在那高高城墙的皇城中,这种感情弥足珍贵。
薛竞华是薛尚书的独子,薛皇后的外甥,身份尊贵。江宁哪里能受他的大礼,急忙将他扶起,犹豫再三说出了心中所想:“小侯爷和薛公子都是重情重义的人,我心中很是感动,我不是山中草木不知道人间感情,只是……只是我在乡野长大。皇室规矩和朝堂上的事情什么都不懂,从来没有去过青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小侯爷将若是把平阳侯府托付给我,真的是太抬举我了。如今我孤身一人,死不死的不打紧。只是我听说皇城中人心算谋,我嘴笨脑袋笨,要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或者说得罪了什么人,把平阳侯府、太夫人和郡主搭进去要如何是好?”
萧致和与薛竞华都没想到江宁是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薛竞华又惊又喜,他向来是个活泼的,知道江宁有意答应萧致和的请求,一时欢喜抱着江宁就差跳起来,直说:“教你的先生,是我爷爷花重金求来的,他的学识虽不及宫中先生,但也是有一等一的学问。你的人品才学我一直有所耳闻,只是晓哥哥不放心,他非要亲自考你一考。先生说你刻苦用功,人也聪明,老是写信来夸你,弄得爷爷总是骂我不争气。哪天我倒是要和你比比,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我聪明。”
江宁倒是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萧致和为刚刚的凉薄之心愧疚,听完江宁的话,越发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管不顾爬起身来给江宁磕了个头,江宁立马来拦也拦不住。萧致和说:“江宁,我选了你,将平阳侯府托付给你,就是十成十的信任你。哪怕……哪怕以后你不能保全侯府,我也是绝对不会怪罪你的。不管以后平阳侯府如何,你都是我的恩人。”
“也是薛竞华和唐晓的恩人。”薛竞华在一旁紧跟着说。
“说起来,小侯爷和薛爷爷才是我的恩人。”江宁说,“等去了青州,我一定要去拜谢薛爷爷。”
听完这句话,屋中的气氛竟然有些压抑,薛竞华低着头不说话,反倒是萧致和强撑着身体拍了拍薛竞华的肩膀,小声说了声:“没事。”
江宁正纳闷的时候,又听见薛竞华闷声闷气的说:“我爷爷早就过世了,父亲并不知道你的事情,而且,我并不打算让父亲知道。”
江宁在薛竞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痛苦,他说不上来这种痛苦是什么,也不明白造成这种痛苦的原因是什么。他看到萧致和向他眨眨眼睛,什么也没有问,或者说是他不敢问,这些包裹在迷雾当中的秘密,萧致和都会告诉他的。
江宁扶着萧致和躺好,见萧致和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紧紧握着他的手,直教他放心养伤,不要劳神劳力想这些事情。
萧致和见江宁言词恳切,心中自然又涌上一股暖流。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八分相像的少年,心中恍然,只叹上天自有命运造化。谁能想到,他在八岁时候的一时多心,为平阳侯府留下了一条后路。
“阿宁。”萧致和放下了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如今也能安心撒手归去了。唐晓还在狱中,江宁是肯定要回去换唐晓的,萧致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明天,索性今日将该说的话全都交代了。他将江宁的手与薛竞华的手放在一起,对江宁说:“阿宁,竞华和阿晓都是极可靠的人,湘银是我的随身侍女,遇事多与他们商量。皇城中盯着平阳侯府的人不在少数,多听多看少说少做,万望珍重。”
江宁看看这两人,心中也是恍惚,少年意气不是没有幻想过青州城中的琼楼玉宇,只是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只是眼前人气喘吁吁,言语间越发的气力不足,江宁知道这不是梦。他俯身在萧致和身边,说:“是。”
萧致和点点头,又对薛竞华说:“阿宁和你们一样,帮我是兄弟义气。竞华,你和阿晓一定要护他周全,我在九泉之下……”
“既然当我是兄弟,干嘛还说这么见外的话?”薛竞华含泪连忙劝他赶紧去歇着,见萧致和不停,拉着江宁就要往门外走。
萧致和着急将剩下的话交代清楚,薛竞华这一举动让他一时激动起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动作间又扯到了后背的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霎时鲜血渗透棉衣。萧致和疼的直抽冷气,趴在靠垫上不敢动弹,薛竞华见状赶紧跑过来嘘寒问暖。
“我还有些事情要和阿宁交代,竞华,你出去一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你不要命了?”薛竞华正要大喊大叫让湘银过来,又闻萧致和几声咳嗽。萧致和眼中被呛出眼泪来,在喘息的间隙依旧坚持要把话说完。薛竞华知道他是个不听劝的,见他今日坚持这样已然明了萧致和心中所想,眼中湾了一泓清泉,又怕他动气伤身急忙说:“好,好,我出去,你别这样。”急急忙忙蹬上鞋子来不及穿好就跑了出去。
薛竞华在院中看昨夜下的新雪,墙角一树白梅含苞欲放。偏偏萧致和的屋子火盆烧的旺,薛竞华在房间中只穿了一身棉袍,刚刚出门着急又没有拿披风,只能在寒冬腊月中冻到鼻头通红,未干的泪痕结成冰碴。未几,连打了四五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