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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姓罗。她在江湖上有另外一个名字,阿宁你一定听过。”
    江宁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他隐约在柳太夫人口中听过她的名字,好像是叫罗常念,她可是比唐如风更神秘的存在。
    “使君夫人。”
    “啊?”江宁倒吸了一口冷气。使君夫人杀人不眨眼,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她怎么会是唐晓的母亲,怎么会是唐如风的夫人?
    使君不见尘上日。
    曾经有人花重金得到使君夫人的行踪,集齐各路高手,想要诛杀她。
    船才刚刚离岸,船公觉得船舱里太过安静便进去瞧,船舱中哪里还有一个活人?六七个壮汉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每个都是一刀致命,连船公都没有惊动,那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使君夫人使了令人昏迷的药,这才杀人于无形。
    可官府的人看了,除了刻在船舱中的“使君”二字再也没有任何线索。
    使君夫人是如何上船,又是如何离开,谁也不知道。
    她无门无派,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
    谁都以为这样一位绝世杀手会潇潇洒洒的活一辈子,她却突然死了,与她杀人时一模一样的手法,不过兵器由长刀变为断剑。江湖中人奔走相告,使君夫人罪有应得,是她以前杀死的人太多了,那些鬼魂终于来找她报仇了。江宁还记得使君夫人的传说渐渐在江湖消失的日子,天宝八年的冬天。
    那时他还跟着先生读兵书,回到家中,崔鸢坐在屋檐底下,穿着破旧棉衣浆洗衣服。
    世间又少了一个恶魔,崔鸢说,一定是老天有眼,让那些枉死的冤魂回了家。
    细细的雪从头顶飘下来。
    江宁想起来了,那一年是天宝八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夏季,萧赞仪受封为太子,东鹤举国欢庆了三天三夜。
    秋季,唐如风战死沙场。
    冬季,萧致和在寒香园遇见云笙。唐晓也见到了萧帝,受封为扶林将军。
    明明只隔了一季,少年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宁还记得沈云鹤拉着他的手,一双眼中充满了惋惜,喃喃自语:“晓哥哥,晓哥哥他以前也是会笑的。”
    那人是个少年。
    听说还戴着孝,一身白衣,头上系着抹额,长发如泼墨,眉眼如画,可真是好看啊。
    江宁见过一身白衣的唐晓,他戴着抹额,唯一不同就是将头发挽起。
    东鹤惯例,朝堂之人不得随意散乱头发。
    江宁的眉心都在跳动,他伸出手握着唐晓的手,按捺住慌乱的心跳,问:“是你杀了使君夫人。因为她杀了你父亲?”
    “相识三十年,她恨了我父亲整整三十年。”唐晓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静。
    和往常一样,不起任何波澜。
    “为什么?”江宁有些不忍心。
    “因为她姓罗,她是西海人。父亲杀死的无数西海兵里有一个小兵,名叫邢使君。”唐晓的眼中开始没有光亮,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手也开始颤抖,“使君夫人?呵呵……邢使君才是她的心上人。为了给邢使君报仇,她隐姓埋名,不惜投身罗家,手上沾满了鲜血,成为罗家最好的杀手。
    “她每一次杀人都是在为如何将我父亲一刀杀死做准备。”
    “她故意接近我的父亲,以及……生下我。”
    “我以为她是个好母亲。在她失踪前,她一直对我悉心教导,父亲把云岚云鹤接来,她也是永远脸上挂着笑容,教我们识字,念书,唱歌,射箭,策马……云岚总是一个人待着,母亲还把她抱在怀中,给她讲所有她知道的故事。沈叔叔担心云岚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她就带着云岚去山下帮人收稻米,带她去感受人情冷暖,收稻米换来的钱,她给云岚买了一只小羊羔,并且告诉云岚要好好照顾好小羊羔。云岚很听话,她好好照顾那只小羊羔,我母亲问她,有没有从中体会到什么,云岚说‘责任,伯母你把小羊羔给了我,我应该照顾好它。’母亲又问她‘你常常与小羊羔在一起,如果有一天它死了,你会不会伤心?’云岚说‘不会,我的职责是照顾好它,如果它还是得病死了,那是它命不好。既然它死了,我再也不用照顾它了,我有什么好伤心的。’那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云岚。……她与父亲一直都很恩爱。母亲失踪后,他还一直寻找她,他常常跟我说,有些事就是那么没有道理,有的人明明从来没有见过面,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前半生相识一样。”
    “我从未见他们吵过架,他们很恩爱。她说父亲吃了很多的苦,唐家沉寂多年也该重见天日了,给我取名为‘晓’。”
    “母亲失踪的那一夜,北府兵所有的人都去边境找了,谁也没有找见她,那夜,父亲苍老了很多。”
    “天宝八年秋天,吃过午饭,父亲像往常一样去巡逻。我与竞华打赌父亲今天能不能带回来一只兔子或是刺猬。父亲只带了一队人马出去,叶亭高高兴兴的跑进来,对我说‘阿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伯母回来了。我看见她和伯伯在滩上聊天。一个牵着红马,一个牵着白马,真好看。’我听了很是开心,母亲失踪好多年了,她送给云岚的小羊羔也已经被云鹤牵走了,她为我缝的衣服也早已经小到不能再穿了,她留在东境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于是我跑去了滩上,那时正值黄昏,远边的云是红色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母亲,她提着父亲的头颅对着我笑,她的脚下踩着父亲的尸体。”
    “滩上全是鲜血,父亲身后宛如修罗场,一队人马没有一个幸免,除了我父亲都是一刀毙命。”
    江宁看着唐晓毫无血色的脸,他能想象出那日是怎样一番情景,却想象不出那日唐晓的心情。过去许多年,见到的经历的都是幻影,信奉的都是恶魔,唐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唐晓接着说:“我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确认了很多遍,那确确实实是我母亲。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变成这样,我问她,她便告诉了我所有。”
    往日种种,那个秋天的黄昏,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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