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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看着还在浅笑的女子,目光里是说不清的感情。
    那时的唐晓说话还不似后来那样冷清,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朝着那个浅笑的魔鬼喊:“你接下来要杀的人是谁?是我吗?”
    “自然不是。”罗常念笑着,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半分不忍,对于眼前的少年,她眼中有三分惋惜三分嘲弄剩余四分皆是厌恶。她将唐如风的头颅丢在地上,踢了一脚,那头颅就咕噜噜的滚到了唐晓脚边,青黑的脸庞沾满了沙粒。
    罗常念笑着,长发在风中飞舞,身形犹如鬼魅,从怀中拿出手帕擦拭着自己的长刀,说,“我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呢。”
    “你……你简直就是地狱里的阎王。”叶亭举着剑率先冲了过去。
    罗常念轻而易举打掉叶亭的剑。
    剑落在了唐晓面前。
    “母亲,你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突如其来的,唐晓跪了下去。
    罗常念放开叶亭,走到唐晓面前,蹲下去,用她的带着薄茧的手掌拍了拍唐晓的脸。
    “你知道我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回来吗?”
    “东鹤立了太子,罗家坐不住了。”唐晓也看着罗常念,心中满是悲怆,满脸泪痕道,“使君夫人,其实你是为罗家做事的吧?”
    “不要以为我姓罗就是罗家的人。”罗常念笑笑,她看着唐晓,说,“不过你确实比唐如风聪明很多。罗家那个少主和我有约定,他为我寻名师,我替他杀人。不过唐如风是个例外,他才是这个世上我唯一想杀的人。为了万无一失杀死唐如风,我隐姓埋名多年,杀了不少人练手。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都应该去找唐如风索命。我还想着唐如风巡逻怎么没带着你,这样你就能目送你父亲最后一程了,阿晓,你不是最孝顺了吗?”
    唐晓眼中的怒火在燃烧,突然间,他拿起叶亭的剑,用尽全力朝罗常念劈去。
    一缕青丝落地,快要接近她的脖颈了。
    罗常念的身手更快,“铛”的一声,唐晓的剑掉在地上,罗常念的长刀架在了唐晓的脖子上。
    一道鲜血流出,顺着长刀滑落在地上,没过一会儿就聚集了一滩。
    “杀了我吧。”唐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很累了。
    “不,死了多不好玩。”罗常念轻蔑一笑,再也看不见当年任何温柔踪迹,“你一定很想为唐如风报仇吧。”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江宁握着唐晓的手,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难怪从云笙嘴里听到的事情总是觉得奇奇怪怪。
    云笙说那年小侯爷深夜扶灵回城,可直到年关唐晓才回来祭祖。
    先唐将军于社稷国家有功,战死沙场,唐晓承了他的封号受封为将。
    难怪薛竞华一直吞吞吐吐不肯明说,原来唐如风不是战死沙场。
    “使君夫人杀死我父亲后,已经了却所有心愿,她也不想活了。”唐晓说,“致和走后,我在东境练破解长刀的招数,我练成时已经是冬季了,我去找她。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打斗,没想到她没有反抗,一点也没有。”
    “她不想活了?”
    唐晓点点头,江宁看见他的眼神发生了很多变化。
    海上浮冰已经融化,惊涛骇浪在其中孕育。
    江宁觉得他今天还能听到更糟糕的消息。
    于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一种最残酷的可能。
    一种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可能。
    “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反抗。”唐晓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名为“仇恨”的情感,说,“她说,生下我,教育我,就是为了让我了却这段恩怨。”
    江宁的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这样。
    罗常念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为了自己的青梅竹马,不惜将自己变成魔鬼,等待了三十年才得泄愤怒。邢使君是她活着所有的理由,杀了唐如风就是她活着的任务,唐如风死了,她也就没有活着的意思了。
    要等到唐晓长大。
    要让唐晓亲眼看到这一切。
    她是天下第一杀手,自杀而死未免太过草率,最好的结局应当是死在唐晓手上。
    所以,她的身手远在唐晓之上,她却没有反抗。
    使君夫人将唐晓教的知书识礼,唐晓处处孝字当头,为护着罗常念最后的名声,不让别人将她与杀人如麻的侩子手联想到一起,甚至都不愿让父亲的死因公布于世。
    罗常念,她偏要毁掉唐晓所有的信仰。
    一位思念了母亲许多年的少年,最终结果了母亲的性命。
    他的出生就是个错。
    偏偏这错没办法回头,一切都没得选,到最后,他还要送母亲一个她满意的结局。
    他还要背负云岚的婚事、侯府的将来以及父亲收回蝉山的梦想。
    他想,他很该死了。
    每每看着镜子中那张脸,他都能想起自己的母亲。
    正如母亲所言,唐晓长的很像她。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不看镜子的习惯,不只是镜子,一切有水可以反光的地方他都刻意避开。
    因为,一看到自己的脸,一想到罗常念,他就觉得他很该去死了。
    但他不能寻死。
    一阵风吹过,带来屋外的凉气,不知何时夜幕已垂。唐晓的眼眸也安静了下去,那些惊涛骇浪又被冻在寒冷的冰里,正如刚打扫干净的囚牢、喧闹过后的集市。
    唐晓站在窗前,擦掉眼眶中的泪水,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复述这个完整的故事。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所有,可要真正宣之于口时才发现,那些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反而在心中某个最深的地方生根发芽。
    感情就是这样,藏在心里便可以假装自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一旦从身体的某个地方流露出来,人就会变得异常脆弱。
    正如这眼泪,越是想制止越是没办法制止。
    他想,他一定是个运气不好的人,他忘不掉这些事了,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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