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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思铭静候了一会儿,屏息把一根针拔了出来。迎着光线可以清楚看到,那针的尾端,赫然已经有些微微发黑。他的眉头紧皱,又试着拔了一根,这次颜色浅了些,但依然还是黑色。
    他摇头叹了一口气,和贺君知回禀:“回世子爷,红笺姑娘的喉疾乃是早年间被人下毒——也就是当今市面上常见的哑药造成的。要解这毒其实并不难,只是这毒素跟了她太久,已经牢牢地盘踞在她的颈部,令她嗓音受损,没法发出声音。若是要驱毒,还得花上好一番时日,而且这治病的草药,也是价格不菲。”
    听到这番话,穆湘西心已经率先凉了半截。
    她不过是区区一名哑奴,府里的丫鬟比她漂亮的比她勤快的数不胜数,贺君知实在犯不着花重金给她治病。
    能给她看病她已经很是感激,也不奢求能一朝恢复声音,至少现在已经知道了病因,那以后就慢慢静养吧。
    褚思铭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禀告完就帮她把银针拔了,安抚了她几句,转身潇洒地要去收拾药箱。
    人还没转过身呢,就听见身后的贺君知语气不善地叫住他:“本世子让你给她看嗓子,意思是能治就治。褚先生是没听明白话中的意思吗?”
    第十六章 转变
    他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褚思铭还不明白就是太迟钝了。他果断把手中的箱子“啪”一声放下,沉默地掉头在桌案上提笔“唰唰”写下几行药方,随后重新恭敬地递给贺君知过目。
    贺君知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沉声吩咐道:“以后和我的药一块煎了送过来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褚思铭正冲着穆湘西疯狂挤眼睛,眼中满是征询:你什么时候与世子爷关系那么好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穆湘西故作头痛地抚着额头,睁眼无辜回他:我哪知道他今天又唱的哪出。
    两人在贺君知眼皮底下好一番眉来眼去交流完毕,最终还是由穆湘西送他出门。
    甫一离开贺君知的屋子,穆湘西就扯住他的袖子把他往院中带。褚思铭“哎哎”叫个不停,以为她是来算帐的,嘴里尤不消停地喊着:“不是,刚刚不是在下不想给姑娘治病,是这个草药实在太贵了,在下也是实在掏不出这笔帐啊!”
    穆湘西手指抵唇冲他“嘘”了一声,待得他彻底安静下来后,才把刚刚从贺君知房内顺来的那块染血的帕巾从袖子里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副他不讲清楚就不罢休的架势。
    这帕巾刚拿出来,褚思铭的脸就变了个颜色,眼神飘忽,明知故问道:“你不会是想问我关于世子爷的事吧……”
    话刚说完,他就看见穆湘西执拗的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干笑着后退了两步,说了个自己都不会信的理由:“姑娘想多了,他身体能有什么问题!这血顶多就是最近天干物燥,他肝火旺盛,练武时岔气了而已,不碍事不碍事……”
    说到越后面,褚思铭的音量变得越低。他很不擅长撒谎,但面对穆湘西又没有要坦白的理由,于是便进退两难,只能选择暂时闭嘴。
    穆湘西观察他的神色也大致猜到了这点,指望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还不如当面去问贺君知呢。
    她挥了挥手,颇为无奈地放褚思铭离开。
    褚思铭临走前还笑得一脸深意,调侃道:“其实红笺姑娘下次大可不必如此委婉地关心世子爷,你对他的爱慕之意还是犹如司马昭之心——大家都明白。”
    穆湘西毫不犹豫地抬膝给了他一脚。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贺君知的身体真的出了点问题。
    他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沈洵最近风头正盛,若是此时传出他生病了的消息,九皇子党难免会有些动摇。
    虽说褚思铭已经在暗中极力救治了,可看病情还是并不乐观。
    穆湘西再一次低头细细打量被攥在手里的那方染血的雪白帕巾,发现这咳出来的淤血是不正常的黑褐色,不像是医书中常写的那种脾虚的黄褐色或是红黑色,很大的可能就是体内带有毒素。
    她的心率开始快起来,反复比照之后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难不成贺君知是被人下毒了?
    可是他身份这么尊贵,身边又有好几个暗卫保护着,谁会这么大胆给他下毒?
    她对贺君知的交际层面实在是知之甚少,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胡乱臆测。最后索性也不猜了,反正目前最重要的,是给他解毒。
    贺君知目前是唯一能庇护她的大树,救了好几次她的命不说,刚刚还眼都不眨一下地花重金给她治喉疾。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额外目的才对她这么好,但这都是恩。
    她穆湘西向来秉行知恩图报的原则,他的毒,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解了!
    想通了这一关节后,穆湘西之后几日对于照顾贺君知的寝衣住食,就变得格外上心起来。
    贺君知一向对用餐这件事毫不上心,吃饭用菜都是浅浅夹了几口便搁了筷箸。穆湘西就特意吩咐小厨房撤掉那些大鱼大肉的荤腥,每日就做些清爽开胃的小菜,量不用太多,但一定要做得足够有食欲,越让人忍不住动筷越好。
    正好靖平公府新招了几名蕙质兰心的厨娘,穆湘西每日不辞辛苦地跑去西厢后院讨教各地不同菜系的做法,一一记下后拿回来让东厢的厨子学。
    这方法的确卓有成效,连贺君知这种对吃食没什么兴趣的人,面对让人眼花缭乱几乎见都没见过的盘碟,都忍不住多夹了一筷。
    而穆湘西就站在不远处,默默记下这几盘贺君知尝完还意犹未尽的菜。
    摸透了他的口味之后,剩下的就好办了多了。在她的努力之下,贺君知的饭量明显见涨,连气色都被滋养得红润了许多。
    东厢的下人瞧在眼里,喜在心里。
    他们已经因为世子爷没胃口用餐这件事,不知道受到贺老太太多少次的责骂了,差点就被解聘出府。如今红笺姑娘一来,没过多久就解了东厢这几年来的燃眉之急。
    为此,他们对穆湘西的态度自发变得恭敬起来。
    不过让贺君知吃饭只是第一步而已,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穆湘西敲了敲自己酸痛的后背,把手里的药碗端起来闻了闻。
    她不知道褚思铭开的是什么药方,以她目前的能力来说,要解贺君知体内的毒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她不可以不意味着褚思铭不可以。
    这天褚思铭来问诊时,穆湘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在一旁盯着看。
    虽说她摸不到脉象,在边上干瞪眼也是白搭。但她就是忍不住紧张,怕下一句从褚思铭的嘴中蹦出来的就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早日料理后事。”
    褚思铭松手表示一切正常的时候,穆湘西肉眼可见地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松了一大口气。
    贺君知虽然每日忙碌于处理公务,但陈管事早把她最近的异常汇报给他,末了还多嘴地提了一句:“这红笺姑娘,可真是爷身边不可多得的痴心人哪!”
    他只作是谣言夸大言辞,不可置否地抿了抿唇,心底还觉得穆湘西学坏了,太懂得如何笼络人心。如今当真亲眼目睹了,贺君知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中积郁的阴霾因为她的举动奇迹般散了个干净。
    他眯着眼睛哑声逗道:“最近对本世子如此殷勤,该不会是蜜饯吃完了,想来讨食吧?”
    穆湘西颇为汗颜,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贺君知这么喜欢把人当小孩哄?
    第十七章 医书
    她心里这么腹诽着,脸上倒是顺理成章地点了点头,既然贺君知愿意给,她收下这份谢礼也是意外之喜。毕竟最近连她自己都觉得过于操劳,计划着等到这阵子过去一定要好好休息一番。
    贺君知笑意收敛了一点,回道:“五食铺的点心我手头可暂时没准备,不过上次和说的带你出府买书,今日下午倒是可以兑现。”
    穆湘西不由得眼前一亮,借书那件事没被追究她已经谢天谢地,哪里还指望贺君知真的带她出去。上次出门她已经不慎闯下大祸,这几日贺君知呆在家中不得出去,也是拜当初与沈洵起了冲撞所赐。
    因是再次明知故犯,圣上对此颇有微词,罚他在府禁足七日不能上朝。
    尽管这惩罚比起沈洵受到的侮辱来说,当真是不痛不痒,但穆湘西心里终归还是有些愧疚的,暗自决定以后要对贺君知更好来弥补之前犯下的错。
    她从贺君知房内出来,陈管事把手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递给她,说是贺君知吩咐过等下出门要她换上的。
    穆湘西稀罕地接过来,不得不说贺君知的眼光不错,挑的颜色也不错。她肤色白,衬得起烟蓝色这种寡淡素净的纱料衣裙,配上银线绣花对襟和缀绞珠兰色披帛,连绣鞋都细致配好一同放在托盘中了。
    这一身富贵与她的身份似乎不太符衬,不过即是贺君知的要求,她也不能违背。
    拿着这身衣服回房的时候,恰撞见怀玉在庭外浇花,她在衣摆拭了拭手上的水珠,脸蛋红扑扑地奔过来:“红笺姐姐,世子爷这是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目光乍一触及托盘上那身华贵的裙子,笑容迅速垮了下去,甚至还隐隐有些泛白。
    穆湘西本来还含着笑意,见她这般反常模样,不由得疑惑地撇头。
    “没什么,挺好看的,很配你,”怀玉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安抚她,“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完,她也没管穆湘西作何反应,自顾自进屋去了。
    穆湘西看了看手中的衣物,再看了看她离开的背影,二丈摸不着头脑。
    很快到了下午。
    贺君知回府的时间一向准点,穆湘西怎么敢让他久等,早早就更衣准备完毕,发型她想着简略得体一些,就在外头采了一枝素净的栀子花作钗,把长发绾了起来。
    穆湘西对着铜镜抿唇笑笑,眉眼神态相似地恍惚像是回到了她十九岁的时候。她满意地提着裙摆转了转,在外头披了一件防寒的披风。
    出门时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催压,大风四起,穆湘西想了一下,还是重新回去拿了把伞。
    这一下耽搁,等到匆匆跑到府外看到贺君知的马车时,已经有些迟了。
    陈管事催促她一声,她边怀抱着那把油纸伞,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了台阶。动作有些急,裙摆也极其碍事,很容易绊着脚下,穆湘西走得不太顺畅,等到看到那一帘帷裳,她已然是满头大汗。
    这时,从帘后伸出来一只手,掌心洁白宽厚,纹路笔直,她一眼就认出是贺君知的手。
    穆湘西心跳加速,不受控地把手递了过去,感受到一股沉稳的拉力,眼前一花就踏进了车厢内。
    里头燃着松暖的炭火,比外头不知暖和多少,穆湘西彻底坐下后马车就开始平稳地行驶起来。她缩在距离贺君知极远的角落里,幅度甚小把车厢内的窗帘拉开一条缝,脸探出去好奇张望。
    从前坐轿辇不觉人间有这番好风景,街头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也值得流连驻目。
    她足足看了好久,直到快要到时才惊觉自己上车后就没跟贺君知打过招呼。
    穆湘西忙不迭回头,却见贺君知已经率先一步负手出去了。
    她把怀里的伞抱得更紧了些,下车时裙摆被风吹得整个扬起来,眼睛也睁不太开。她迷瞪了一下眼睛,抬头看到一块很大的牌匾,上书着“无忧书局”。
    这地方她从前倒是常来,不仅把每层摆放的书册摸得清楚,还和店家掌柜是老熟识。进到熟悉的领地总能让人感到安全,穆湘西整个人松懈下来,要不是顾忌着贺君知还在身边,她早就撒欢跑进书堆里了。
    贺君知看出了她想去逛逛的念头,便道:“你自己想看什么就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
    穆湘西难掩兴奋地点头答应,得到首肯后第一个去的地方目的明确,就是摆放医书的那一层。
    说来从前她把这些书本囫囵看了不少,诸如《黄帝内经》《百草纲目》之类的,讲的病理都过于笼统,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三层踮脚取下一本《药解百毒集》,安静而迅速地翻阅着,没过多久就摇头换了一本。如此以法炮制,她手头已经换了三四本,依然没有找到满意的。
    最后一本在书架角落积灰的《三毒经》被她拿起来拍了拍,书脊差点散型了,压根没法在这看。她只能抱着这本书,又随便拿了几本其他的回去交差。
    穆湘西重新忐忑地回到贺君知身边,没过多久便被注意到那本格外突兀的医书,本以为他会不许,没想到他只是挑了挑眉,问了句:“怎么忽然对医书这么感兴趣?”接着便没了下文。
    结账的时候,贺君知想财大气粗地扔一锭银两就挥袖走人,被穆湘西眼疾手快地伸手制止了。
    她挤到前面,对着掌柜好一番的比划,而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掌柜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但还是看不懂哑人的手势,于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贺君知。
    “她说,能不能把书的价格降低一些。”沉默了一会,贺君知还是替她说了。
    穆湘西眼睛里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又重新打了个手势。
    “她说,”贺君知这次停顿了一下,思索了一番用词才重新不确定地开口,“折一半做个人情,下次再带客人来。”
    掌柜听完不由得笑嗔道:“小姑娘想必是常来吧,真是个会讲价的,巧了,上一个同我杀价这么狠的人,还是那太傅家穆二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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