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语气笑了:“怎么金不弃是父亲的女儿,长姐便是外面捡来的孩子了?还是连父亲也觉得没娘的孩子就活该被人欺负?!”
这句话直接把金守忠逼到了墙角。
他内心固然更疼爱苏溱溱生的金不弃,可是幽州城内谁人不知定北侯深爱早逝的元配,营中将士们都觉得他太过溺爱世子,怎的反倒在元配所出的长女受尽委屈之后,不但不为长女出头,还要逼着她忍气吞声?
金守忠如果不为长女撑腰,岂不让人怀疑他的深情?
定北侯心内大恨,恨不得把金不语拖回侯府去狠揍三百鞭子,好让她清醒清醒,面上却只能死忍着,柔声问道:“不言,你真要和离?”寄希望于性情柔顺的长女改变主意。
窦卓也道:“孩子,自你嫁入窦家,我与你母亲疼你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只是路儿不懂事,时时惹你伤心,都是为父没有教好儿子,这厢给你赔礼了!”他话锋一转,说道:“只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吵吵闹闹也就算了,若真是走到和离那一步,你母亲便要伤心死了!于你自己也未见得好。世子年轻气盛又尚未成婚,他懂什么?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他的话翻译过来便是——世子是个靠不住的,你此时靠着,彼时可未必靠得住,还是咱们老窦家靠得住,只要你不提和离,大家还是可以糊里糊涂把日子过下去的。
金不语紧握着长姐的手,拦挡着所有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掷地有声的撂下一句话:“窦大将军多虑了,只要我金不语活在这世上一日,便是长姐这一辈子的依靠!”
金不言热泪盈眶,站在弟弟身后紧紧握着她的手,如同抓住了巨浪之中救命的舢板,哽咽着道:“父亲,女儿嫁入窦家三年无所出,深感愧疚,您就准了女儿和离吧!”
金守忠:“……”
窦卓:“……”
两人对视,竟然是拦无可拦。
但其余亲眼见识过世子大闹如意馆的人皆不由自主去瞧窦路,窦路顿时大怒:“和离就和离,说这些话作甚?”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往日窦路跟窦夫人其实没少埋怨金不言生不出孩子,按照窦夫人的话来说便是:“就算是只金鸡,不下蛋也没什么用!”
他轻视金不言,很大程度上便是觉得她不能为窦家传宗接代,有愧于夫家,才更好拿捏,平日也没少因为此事打压妻子,往日这些话可算是刺金不言的利器,可是自世子在如意馆说过“种子的问题”,他虽然表面羞怒交加,内心却颇为忐忑,生不出孩子,别真是他的问题吧?
议事大厅里笔墨纸砚齐备,既然金不语姐弟俩执意要和离,毫无转圜的余地,定北侯教儿子挤兑的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只得叫人来拟了和离书,两方按了手印,自有人送到幽州城内官府里去登记存档,此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金不语向窦卓握拳一礼:“窦将军得罪了!只是儿女姻缘讲究个你情我愿,长姐与贵府公子此时和离尚留有余地,别等到他日当真闹到不可开交的份上,那就不好看了!”
窦卓硬梆梆道:“此事全凭世子作主,老夫又算得了什么!”
金不语笑道:“将军说笑了,日子过不过得下去,是令郎与我长姐在过,可不跟窦将军没关系嘛。”她不再理这老头发牢骚,向金守忠道:“长姐才和离,心情不好,年节下侯府事多纷扰,长姐暂时先不回侯府了,住到儿子别院去,待得父亲寿辰,儿定带着长姐回府向父亲贺寿!”
“儿告辞!”
金守忠心道:你这是怕老子回去抽死你吧?
可是当着营中数员大将又不能口出恶心,只能苦苦忍受,眼睁睁看着她们姐弟俩携手而去,内心不知道多憋屈。
此间事了,邓利云等人势必要随着金不语一同回城。
一帮人出了军营,金不语道:“今日多谢各位兄弟替长姐做了见证,好好的接风宴让这等小人给坏了兴致,不如咱们去别院好好喝一杯,顺便替长姐庆贺新生,苦尽甘来往后必全是坦途!”
金不言还紧紧握着弟弟的手,犹恐在梦中,回头愣愣看着军营:“这就……和离了?”
金不语心酸难言,回握着她的手笑道:“不然呢?要不弟弟再进去揍姓窦的一顿给长姐出气?”
“这就很好了!”金不言长出了一口气,满目的依赖,仰头看着金不语,内心不无歉疚:“姐姐……姐姐拖累你了!”她本就处境艰难,却还要为了她的事情与定北侯跟窦卓对上,往后营中之事恐怕更插不上手了。
金不语毫不在意的笑道:“咱们一母同胞,乃是这世上最亲之人,谈何拖累?”她打趣道:“姐姐的婚事头一回不由自己,往后便挑个可心的儿郎好好过日子!”环顾身边几位狐朋狗友,嫌弃道:“都是我交友不慎,兄弟里竟没一个是好人,连个姐夫也挑不出来。”
邓利云等人对自己倒是有清醒的认知,当下轰然大笑:“人以群分,世子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也不大像好丈夫啊。”
“所以我有自知之明,就不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金不语:“倒是你们,最近没少被家里老母亲逼婚吧?”
众人齐齐道:“姐姐,赶紧管管你这弟弟吧!”
金不言抿嘴直笑。
弟弟这帮狐朋狗友皆是性格旷达之辈,也并不曾因金不言和离而有什么异样的眼光,反而各个宽慰她,世上好儿郎千千万,长姐才貌双全,不怕觅不到良人。
这个说家中长兄不错,读书好人又上进;那个说家中次兄模样性格皆不错,温厚宽容,可以居中牵线,直逗的金不言才和离,前一刻还在大营里哽咽难言,出营之后便被这帮人逗的笑出了眼泪。
“你们呀……”都是一帮淘气的儿郎。
上了马车,听着弟弟吩咐亲卫集齐人手去窦家拉嫁妆,还唤了她的贴身丫头去清点东西,她心中一片安定祥和,只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往后余生,再不必听人口吐恶言,怨怒相对。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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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沈淙洲听到和离消息过来的时候,还带着邓利云的次兄邓嘉毓。
守门的小厮见到他二人,一边使眼色让人飞速跑去通知世子,一边陪着笑脸相迎:“沈少爷来的正是时候,世子正在前厅为大小姐摆酒去晦气呢。”
不同于侯府成员复杂,既有姜氏旧仆,还有金守忠与苏溱溱这些年陆续安排进去的人,金不语的别院承袭姜氏祖产,所有使唤的人皆是姜氏旧仆与亲卫,她在别院倒比在侯府更要舒适自在。
沈淙洲疑惑:“大小姐可还好”
小厮满不在乎道:“有世子在,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同于外界对于金不语的评价,别院的人对自家小主子有种盲目的信赖:“沈少爷您看着点路。”
已是掌灯时分,别院里能在院子里跑腿侍候的都是练武之人,为着练习夜视能力,倒省了灯烛的麻烦。金不语时常在外面花天酒地,但在别院招待朋友的机会少之有少,只是今日恰逢金不言和离,带着自家姐姐去外面舒散还不如在别院来得自在,才有此夜宴。
沈淙洲来姜氏别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邓嘉毓是头一回来,走的一脚高一脚低,也亏得积雪未融,路旁树上屋顶皆有雪光借道,才不致于跌倒,甚至怀疑世子手头紧才省了别院的灯烛钱。
小厮引着二人一路去了宴客的花厅,远远便能瞧见灯火烛光,里面欢歌笑语,也不知道金不语哪里弄来的丝竹班子,隔着一个院子吹拉弹唱,管弦之声隔着夜空传了过来,既不会扰了席间的谈话,又添了几分雅意。
传菜的小厮在院里跑的飞快,全然无惧夜路不平,迎面撞上刚刚出来的同伴,两人在雪夜的微光之中眼瞧着便要撞上去,却险而又险的避了开去,竟是连盘里的菜汤都不曾洒了。
邓嘉毓瞧的目瞪口呆:“沈兄,世子这是哪里找来的杂耍班子里的人?”不然传个菜何至于弄的跟演杂技似般惊险?
沈淙洲上一次进别院,还是金不言出嫁之后,世子数日不见,苏溱溱向定北侯进言,说世子在如意馆寻欢数日未归,他寻了一路,最后才找到了别院。
二人还未到花厅,廊下便有人喊道:“掌灯——”仿佛军中号令,那灯火便如同夜风之中次第开放的花朵,以花厅为圆心向着四下蔓延开去,整个厅院很快便亮了起来。
金不语带着酒气摇摇摆摆从厅里笑着迎了出来:“沈大哥来了?”从她身后忽啦啦涌出来四五个儿郎,七嘴八舌唤着沈大哥,内中一人傻呼呼问:“沈大哥旁边那人……怎的有点眼熟?好像我次兄啊。”
邓嘉毓很想转头离开,假装不认识这蠢货,但最后从花厅里走出来一人霎时便让他停了呼吸,到底也只是喝骂了一句:“邓利云,你皮子又痒了”
金不语细瞅顿时头都大了,一个沈淙洲已经爱叨叨,外加他的至交好友邓嘉毓,说教的威力简直要乘以数倍。
如同她与邓利云臭味相投爱玩乐,沈淙洲与邓嘉毓能做多年好友,便是人以群分的最好写照,两人都是同样爱说教的古板性格。
邓利云的酒顿时被吓醒了一半,揪着金不语的胳膊不肯松开:“完了完了,我次兄来逮我了,兄弟救我!”
金不语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但邓嘉毓给幼弟的心理阴影显然比较深重,这位拿金不语当救命稻草,只差哭出来了,绝望的凑近她耳边说,:“兄弟,昨儿我在次兄房里偷了一方砚台当了出去,还未与次兄打过照面。次兄定然发现了,你可要救我,不能让他逮了我去挨揍啊!”
金不语:“……你不会准备拿当砚台的钱为我接风洗尘吧?”
邓利云哭丧着脸:“……这不是年底了应酬多,手头银子花的快。”又振振有词:“也是兄弟你回来的不是时候,送信的又匆忙,你说你要是年后才回来,待我收了长辈的压岁钱,可不就富裕了吗?”
“你这是埋怨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金不语觉得自己的酒都醒了一半,强笑着上前向邓嘉毓打招呼:“二公子怎么过来了?定然是沈大哥大半夜的拖了你过来,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二公子可是别院的稀客,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请了二公子进去?”
石汝培机灵,窥到邓利云发白的脸色便知其中有故事,当即与常嵘一左一右上前挟持着邓嘉毓便往里拖,还热情道:“邓二哥今日可有口福了,世子特意从苏州带来的厨子,做的一手好菜。”
邓嘉毓路过金不言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只匆忙间喊出一声:“大小姐——”便被这俩小妖怪撮了进去,余光只瞥见金不言忍笑的表情。
她好像喝了点酒,心情不错,他想。
金不语用得意的眼神向邓利云表功: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
紧扒在她身上的邓利云两眼冒星星,若非当着许多人的面,只怕便要狂拍马屁了,而且对于金不语的策略瞬间露出心领神会的坏笑——邓嘉毓的酒量可不怎么好。
沈淙洲皱着眉头将邓利云从金不语身上撕下来,推到一旁瞧热闹的管家姜涛身上:“涛叔,邓小公子醉了,不如带他去客房休息?”
邓利云哪肯放过一出好戏,奋力从姜涛身上挣扎起来,还试图往金不语身上粘过去,却被沈淙洲给拦在了中间,对方不但阻隔了他们好兄弟之间的友爱时光,似乎还打算当庭念叨一番,被金不语拖着往里去了:“沈大哥停!停!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大姐姐重获新生,谁都不许找不自在,让大姐姐开心开心。”
沈淙洲的胳膊被她牢牢抱着,如同在嘴巴上加了个消*音*器,瞬间便收拾起了数落她的心思,待到被她按在座位上,才记起此行目的:“你想让大姐和离,可不是一日功夫了吧?”
不然何至于事事凑巧。
金不语亲自替他满斟了一杯,又使眼色让石汝培等人为邓嘉毓斟酒,也不避讳旁人在场,道:“不错!从他第一次在外面对不住大姐姐,我就想让他们和离了。”她举杯,大约也有了几分酒意,长久积压的话便说了出来:“他算个什么东西?给我大姐姐提鞋都不配!满幽州城算算,除了有个得力些的亲爹,他有哪一样拿得出手?论长相也就一般。”环顾满堂宾客,指着在座诸人:“你们说说谁长的比他差了?啊谁,利云?汝培?还是二公子?哪个不甩他八条街?”
邓嘉毓:“……”
邓嘉毓是位守礼君子,头一回见识这种不讲礼数的夜宴,被石汝培托着酒盅灌了一杯酒,从嗓子眼里一路烧到了肠胃,胃里扑出来的火苗烫熟了脸,连带着面上也辣辣的烧了起来,瞬间就从里到外红透了。
这帮人约莫都有些醉了,通通举杯附和:“对对!咱们哥几个模样哪个比他差了?”且全是一副不要脸的模样。
沈淙洲:“……”
金不语仰脖饮尽杯中酒,破口大骂:“得寸进尺的小人,长的差就算了,人品还糟糕,既不能让大姐姐多吃半碗饭,还净给她添堵了,要他何用?”
石汝培坏笑,碍于金不言在场,只能隔着中间的邓嘉毓与常嵘用眼神交流:长的差人品糟种子还不好,这种男人岂不是废物?
金不言如同卸下了一身重枷,向金不语举杯:“不语,让你操心了,姐姐敬你一杯!”她向弟弟敬完酒,便笑道:“我今日也累得很了,想回房去好生歇一歇,诸位且尽欢。”
“大姐姐请自便!”
厅堂之内数人都起身恭送她,只等她出了花厅,里面又热闹了起来,也不知道谁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只听得里面拍桌子狂笑的,石培汝大声道:“明儿这话恐怕全幽州都要传遍了……”
丫环红枣与红梅过来扶了她回房,主仆三人从热闹的花厅里退了出来,缓缓往后院而去。
红枣见主子皱着眉头,还当她心中存了事,便要逗她开心,道:“小姐猜猜,他们厅里讲的幽州城传遍的可是什么事儿?”
金不言道:“总不会是我和离的事情罢。”
红枣红着脸凑近了她耳边低语:“大小姐在军营里自污三年无所出,世子在如意馆可一早便替您辩白了,恐怕是窦大公子……”
金不言听的目瞪口呆:“种子……”既笑且叹,连眼泪都下来了:“不语也太缺德了,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幽州城内可还有体面人家的女孩儿愿意嫁给他?”
红枣笑道:“那可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主仆三人回望花厅,灯火灿烂,暖心贴胃,似能融尽一冬的雪。
当晚,邓嘉毓不出所料被一帮儿郎们灌的烂醉,被邓利云的人扶上马车打包带走,其余人等皆尽兴而归,在别院门口与金不语道别,这个说今日匆忙,没来得及替大姐姐准备礼物,那个说过两日亲自送到别院里,到时候再喝,被金不语一个个拎着脖领子塞回了马车里,笑骂着:“一帮酒疯子!”
沈淙洲静静站在门口,陪她送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一小时,明天十一点一定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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