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还跟着胡家医馆里的学徒妻儿仆从等人, 眼看着他被人绑走, 这帮人也跟了过来救人, 两家的下人撕扯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
金不语在窦府大门口下了马车, 却发现门口正上演着一场聚众斗殴事件,将窦府的大门堵的严严实实,为首的婆子坐在窦府门槛上扯了头花大哭:“幽州还有没有王法了?你家儿子毒杀世子挨了军棍死了,却抓我家掌柜的, 当大将军的就是这么欺负百姓的?”
窦府的家兵要上去扯她, 婆子顿时扯开领口要扯腰带, 还在地上打滚:“救命啊窦大将军欺负人,窦府家兵调戏女人……”
金不语:想给婆子点赞发红包!
那婆子穿着打扮瞧着家境不错, 但撒泼打滚却是一把好手, 直闹的四五名年轻力壮的家兵束手束脚不敢上前, 其中一人喝道:“你这婆子好不晓事,你家掌柜的给我家公子开了虎狼之药, 害了我家公子的身子,你还有脸在这里撒泼?”
“你家公子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满幽州城去打听打听, 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的货,却说是我家掌柜开的药坏了你家公子的身子?你们窦家要不要脸?”
家兵涨红了脸满脸尴尬接不上话。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啥?
有不知情的小声询问左右瓜友:“窦公子生不出孩子?”
消息灵通的瓜意极为乐意分享, 快速讲一通窦路生前之事, 更有那家中育了六七名孩儿的壮年男子道:“一个男人, 连香火都不能接续, 还不如死了算了!”
金不语低头直乐——人民群众评判一个人价值的标准还真是低啊,不能接续香火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窦路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他活着只是一架造粪机器,可是死了却能为侯爷与窦大将军之间的决裂添砖加瓦,实现人生最后一点价值,也算死得其所!
胡婆子可不怕窦府家兵,什么话都往外倒,连窦夫人往她家药堂去了多少回都喊出来了,让围观百姓都顾不得窦府家兵的驱赶,吃到年度最大的瓜,恨不得亲自上前去保护这位勇敢的婆子,间或忙里偷闲与站在旁边的人讨论一下吃瓜感受,不亦快哉!
世子爷前来吊唁穿的素净,身边又没有大批亲卫侍从,便被一位友好的吃瓜群众逮着交流吃瓜感想:“……听说窦公子房里女人不少,还娶了侯府的大小姐,都生不出孩子,干嘛不放了这些女人离开?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世子爷觉得这位瓜友总结的非常到位,也极为赞同瓜友的意见:“可不是嘛,不然你以为侯府大小姐为何要和离?”顺便为长姐洗刷一番:“可不就是瞎耽误功夫嘛!”
胡婆子平日最好东家长西家短,且家境丰足,每日不必为衣食发愁,于幽州城内的消息极为灵通,就连窦夫人时常来找胡大夫开补身子的药都早被她在自己的人际圈子里八卦了个遍。
她当时还笑:“可笑窦夫人做将军夫人又如何?却连个孙子都抱不上,吃再多补药有甚个用?”
幽州城内不少穷人都往舒观云的药铺里去看诊,概因舒观云的药价低,且寻常富贵人家若是想开药调理,他把过脉饮食上能调整的便不肯再开药。而胡大夫却想着法子的赚钱,恭维着有钱的太太奶奶们,最喜开大补之药,全是名贵药材,自然药费也不便宜,大把补药吃下去,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吃死人的事发生。
没想到遇上了蛮横的窦夫人,不由分说便被绑了来。
窦府门口闹这么一出,胡大夫被绑过来的路上便遇上许多百姓,此刻门口不止堵着两家撕扯的人,还有一众吃瓜群众围的严严实实,世子爷与左右的瓜友交流吃瓜感想好不快活,顺口问身边跟着的唯一亲卫:“阿杰,你说咱们要不要进去吊唁啊?”
黎杰实话实说:“门口堵着,世子难道飞进去?”
她左右一同站着瞧热闹的瓜友顿时惊呆了:“世子爷?”齐唰唰往旁边退去。
金不语摸摸鼻子:“放心,没被毒死,爷不是鬼魂!”
瓜友们却不愿意再与她亲切交流,世子爷颇为寂寞的退出刚刚结识的瓜友阵营,远远观望窦府门口这场闹剧。
胡家婆子被窦府家兵所辱,她的儿子儿媳徒弟齐齐上阵,跟窦府家兵豁出命打了起来,女人们留了许久的长指甲总算派上了用场,男人们虽然文弱但急红了眼不要命也很吓人。
窦府家兵空有一身保命的功夫,接到的不是杀人的命令,只是拦着胡家人不让进府,哪怕有多少杀人的招儿,当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也使不出来,不然窦府在幽州城内还如何立足?
一帮青壮汉子只能左躲右闪反而更见狼狈,有几名家兵脸上脖子上都是长长的指甲抓出来的血道子,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胡家人可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胡大夫被绑走之后便遣了一名药僮前往府衙报官。
两下里正闹的不可开交,幽州刺史邓淦带着一队官兵前来,他身后还远远缀着鬼头鬼脑的邓利云,这位兄弟饭吃到一半听到有这等热闹好瞧,放下筷子便追了过来,没想到却在门口见到了金不语,顿时乐开了花,隔着人群直向她招手。
金不语额头黑线都要下来了,她可听长姐说过,邓刺史反对两人来往,没想到邓利云当着亲爹的面也敢对自己眉目传情,但他这副热情过头的样子也不好置之不理。
两方会合,邓利云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兴奋的只差跳起来了:“我听说世子差点被窦路毒死?怎么样?”
金不语对好兄弟的兴奋无从理解:“利云,我被人投毒差点死了,你很兴奋啊?”她忍不住狠敲了他一记:“我怎么觉得你是来看戏的!”
邓利云正色:“不是看你的戏,是看窦家的戏。”他笑的鬼头鬼脑:“没想到窦路就这么死了,你说他干嘛想不开要给你下毒啊?”也不知道这货几时迷上了鬼神,居然说的头头是道:“世子身上有姜氏血脉,上有姜氏英灵护佑,他也敢下手?!”
金不语:“……一会进窦府去吊唁,你可别说这些话啊!”
邓利云直往后缩:“我只是来瞧热闹的,又不是来吊唁的!再说窦路,他也配?”
两人站在人群外踮脚看热闹,邓淦带兵将两方人马撕扯开来,黑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胡婆子顶着鸡窝似的头发,掩了衣襟跪在邓淦面前喊冤:“大人,窦夫人派人绑了我家掌柜的,说是要杀了我家掌柜给她儿子偿命,小妇人一家子都指着掌柜的赚钱糊口,再说窦夫人的儿子可是在军中受了军棍而死,与我家掌柜有何干系?还请大人救我家掌柜一命!”
窦路之死是幽州大营内部的事情,原本也只限于几家将军府上知情,但不知道是何人好事,窦府前脚搭起了灵堂,后脚这件事情便在幽州城内传扬开了,甚至连窦路毒杀世子之事都传的一清二楚,一听便知是当时在场之人传出来的。
但当时除了议事厅里诸位将军,外面行刑的军士,还有各营前去凑热闹的人,营中自有本城子弟兵,多少张嘴都在传话,查也无从查起。
邓淦头都大了,深知窦大将军此刻恐怕无心见客,还是得硬着头皮向窦府家兵道:“去向大将军传话,本官求见。”又安抚胡婆子:“你们且别闹,待本官见过大将军再作定夺!”
余光瞥见跟世子站在一处欢快活泼的幼子暗叹一口气,听说世子此次出营执行任务深入敌营还绑了人质回来,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能假装没看见,暂且放过幼子。
窦卓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闻听家兵来报,邓淦求见,还当他前来吊唁,疲累道:“你们看着办就好,就说本将军病了。”
家兵吞吞吐吐,将窦夫人派人捉了胡大夫到窦路灵前,扬言要让他为儿子偿命,引的胡家人全都追了过来,堵在门口大闹一场,还请了官府过来之事讲了一遍。
窦卓对自己夫人的脑回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夫人她何必要闹成这样?除了让人看笑话之外,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窦路虽然是被打死的,但生前犯了重罪,毒杀世子不成才致受刑,他们家办丧事原本应该悄悄办了,藏着掖着都不够,偏偏窦夫人还大闹了一场,难道生怕幽州人不知道窦路做下的蠢事?!
家丁很是为难:“邓大人还在门口候着。门口还有很多看热闹的百姓。”闹这么大始料未及,总要有个人出来收场。
夫人已经神智失常快要发疯了,指望她收场恐怕只会越闹越大,现在也只能指望大将军出面了。
窦府门口一场闹剧,由窦大将军出面平息,不但派人将胡大夫送了出来,还另行奉上百两纹银赔礼道歉。
胡大夫被窦夫人派去的人绑在灵前,眼见着窦夫人眼冒凶光,让人揪着他的脖子要放血为儿子偿命,还当自己一条命要交待在窦府了,没想到被邓淦所救,当下感激不已,再见到自家婆娘儿女徒弟们的狼狈,眼圈都差点红了。
亏得自家婆娘泼辣。
窦夫人见丈夫不但不肯为儿子报仇,竟然还放走了胡大夫,顿时气的上手就要去抓他:“你个铁石心肠的,连儿子的仇都不肯报,枉为人父!”
当着邓淦的面,窦大将军左右支绌,气怒之下一个手刀劈晕了窦夫人,吩咐下人:“夫人失心疯了,将她抬回后院休养!”
柴夫人万夫人前来吊唁都是受丈夫所托,不过面子情,走个过场即可,亲眼见识了窦夫人疯颠的状态,谁还敢留下来,当即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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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馆里,酒菜摆满了一桌子,金不语与一帮狐朋狗友齐聚,只觉恍若隔世:“各位兄弟,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
邓利云也有点恍惚:“世子,你不是去窦府吊唁吗?已经进去过了?”
两人重逢之后太过高兴,叙完别后离情,他问及世子在窦府门口的缘由,世子亲口说去窦府吊唁的,哪知道窦府的大门都没踏进去,世子转头就拖了他来如意馆喝酒。
“心意到了就好了,祭不祭的不过就是个形式嘛。”金不语说:“再说窦路生前就恨毒了我,我若是真去他灵前吊唁,你说他会不会当场诈尸?”
一众兄弟都赞她:“世子宽宏大量!”
金不语谦逊道:“还是诸位兄弟了解我,我这么宽宏大量的好人,世上难寻了!”她抿了一口酒,舒服的直叹气:“还是如意馆的果子酒香甜开胃,要是再有两位美娇娘来给爷布菜就更有食欲了。”
邓利云忙催促着去叫姑娘,还有人问起她绑回来的北狄小娘子:“怎么听说世子去了北狄还带了位小娘子回来?”
提起这个,世子爷就更烦恼了,再饮一口酒,自夸道:“本世子风流倜傥,在幽州城里不知道搅乱了多少小娘子的芳心,没想到去了北狄也不消停,有小娘子哭着喊着非要嫁给我,你们当我想的啊?”
她吹嘘道:“那北狄小娘子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嫁,我要回来她又舍不得,我能怎么着?当然只能带回来了!”
这帮人对世子的桃花运羡慕不已,皆吹捧世子家世容貌,最后连世子的运气都被吹捧过了,一帮人直喝的醉醺醺满嘴胡话还不肯散场。
正热闹着,黎英闯了过来,进门便道:“世子,侯爷派人寻世子回营,说是北狄人打过来了!”
世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得,诸位宽坐,我老丈人来了,本世子要出城去迎老丈人了!”
一帮人都嘻嘻哈哈笑着起身送她,邓利云更是道:“那兄弟们便在城内恭候世子佳音,等着喝世子的喜酒啊!”
世子爷不要脸,边走边道:“新婚礼物兄弟们还是要备一件的。”
黎英做事妥当,已经备了马车在如意馆外。
金不语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缓缓神,再坐直了,已是眼神清明,哪有半点醉意,冷静问道:“北狄带兵的是何人?”
黎英道:“左贤王乌都与三皇子阿古拉。”
一个丢了女儿,一个丢了未婚妻,也是时候该过来了。
“窦府呢?可有动静?”
黎英冷笑:“秦宝坤派人把窦路之事传扬开来,现在幽州街头巷尾就连三岁的小儿也知道窦路毒杀世子之事,还有人编了儿歌传唱,窦大将军可是丢了名声又折了儿子,跟侯爷的梁子恐怕解不开了。”
金不语猜测:“你说,侯爷会不会有什么把柄捏在窦卓手上?”当时在营里明明窦路有可能会被重判,不是为着儿子,而是为着侯爷自己的安危,他都不应该宽纵了窦路。
黎英道:“世子往后在营里多加留心,天长日久总会有破绽的。”
金不语一身酒气回了幽州大营,先进了议事厅,发现除窦大将军之外,其余营中众将齐聚,就连前往易州去接应军粮的沈淙洲都回来了。
他见到金不语,眼前一亮,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询问,连连看了金不语好几眼。
金不语装没瞧见,向众人见过礼之后问道:“不知道父亲召儿子过来,可是有事?”
她虽然是世子,可在军中却并没有担任要职,议事原也用不着出面,只需要听从调派便可。
金守忠道:“北狄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要谈判。”
大渊与北狄对阵,从来都是先上来便一顿打,坐下来和谈的机会少之又少,除了送公主去和亲的那几年还算平和,后面这几十年北狄从来没有放弃过扰边劫掠之事。
卜柱很是烦躁:“谈什么谈?有什么可谈的?先打一顿再说!”他最不耐烦磨嘴皮子,还是拳头底下见真章来的痛快。
金不语笑道:“卜大将军别着急,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咱们手里,来的一个是小郡主的前未婚夫,一个是小郡主的亲爹,怎么谈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若来的是与小郡主不相干的人,那才不好谈呢。”
万喻深知用兵之累,都是拿人命跟粮草填上去的,战争从来就没有一边倒的胜利,故而也劝卜柱:“听侯爷的命令,先谈,谈完了不行再打!”
金守忠道:“既然北狄要谈,此事交由万将军与世子?”
万喻起身:“末将领命!”
金守忠再三叮嘱:“万将军行事缜密,世子熟悉左贤王与三王子,就由万将军为正使,世子为副使,先与北狄人接触过再说。”
谈判的地点选在两军对阵的中间点,两方各送了桌椅过来,落座之后,左贤王乌都与万喻互相客气的打招呼。
金不语没想到自己才回营就被塞进了谈判团里,隔了些时日再见三王子,她笑的好不得意,假惺惺关切道:“多日不见,三王子瞧着气色不大好啊?”
“你真是定北侯府的世子?”阿古拉在谈判使团见到金不语,恨她恨的牙根痒痒,上来就恨不得捅她一刀子,更不相信姜氏一门忠烈,居然还有这种没皮没脸的后人。
金不语大笑:“如假包换!三王子对我的身份很困惑吗?”
万喻与左贤王分坐两边,两方使团的人分坐两侧,三王子刚好与金不语坐在对面,瞧见她面上得意的笑容,眸中狠戾之色翻滚,强忍着压了下去,问道:“珠儿还好吗?”
“怎么不好?”金不语露出欠揍的笑容:“你也知道珠儿对我一往情深,回来之后我已禀过父侯,珠儿住在我军中大营,只等左贤王来了之后便要摆酒成亲,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左贤王乌都面色沉沉,喝道:“小子,慎言!”
金不语向他行了一礼:“王爷莫生气,自来儿女之事都由不得父母。北狄民风开放,我听说小儿女有了私情便可禀明父母作主成婚。我去沿林大坝的那阵子王爷公务太过繁忙,可能不知道珠儿对我一见倾心,每日都陪着我骑马打猎游玩,不知道有多开心。”她痛斥包办婚姻对女子心灵的迫害:“王爷也不是不知道珠儿的心事,她明明不喜欢三王子,您非要让她嫁给三王子,害的她时常伤心哭泣,这还没成亲呢,要是真成了亲,珠儿焉能开怀?”
向来严肃的万喻不知为何,想要发笑。
主动权握在大渊手里,北狄人往日太过嚣张,先上来由得世子胡闹歪缠,打杀他们的气焰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