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葬经所言,此地势如巨浪,重岭叠障,乃千乘之葬,倒是一块不错的丧葬之地。但同时,此地数千里内并没有什么高品质灵脉,所以人烟相对稀少。在此之前,更没人发觉,此处有一条顶阶火脉!
乐北亭遇袭。
已是命悬一线。
没人想过,一手缔造远东易帜,致使北方四界独立的乐北亭,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位奉阳王,还能撑过这一劫吗?
恐怕不大可能。
很快,大家就再次收到消息,除乐北亭之外,云梭上一众远东系高层,包括远东经略使吴兴权在内,全部身死,无一幸免。
这注定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刺杀。
在消息传出来之后,各大势力都对这次乐北亭遇袭一事,做出了复盘推演。最终,几乎所有势力,都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
乐北亭绝难幸存。
如果乐北亭是返虚修为,想要逃过这一劫,或许并不困难。但以他周天境的修为来说,根本不可能抵御那么庞大的火煞之气的侵蚀。能够引爆千里的大型火脉,绝对达到了十品。这样品质的火脉,足以成为一个一等门派的立身根基。如果火脉被一瞬间引爆的话,就算返虚乃至纯阳级的高手,都会觉得棘手,未必能够抵挡住全部的爆炸威能。
而相比这条火脉爆炸产生的威能来说,所蕴含的火煞之气骤然爆发,才是更要命的。
因为煞气天生和灵气相克。就算是纯阳修者,在海量的煞气面前,也不可能防得住。因为这些火煞之气爆发之后,会迅速泯灭千里范围内的所有灵气。如果真要全力抵挡的话,只能以自身灵力去消磨这些火煞之气。
返虚期还好说,周天境,在这种环境下,绝无幸存之理。因为当火煞之气的品质,高到一定程度之后,不光会泯灭灵体,更会连神魂一并泯灭掉。
无法可治。
在得知这一点之后,各方势力开始将注意力投向另外一个问题。
刺杀乐北亭的,到底是谁?
能够无声无息在皇姑山布置一条顶阶火脉,并将其引爆,而且还能做到恰好是在乐北亭经过此地的时候引爆。毫无疑问,只有最顶尖的那几家大势力才能做到。
但是,想要查证的话,显然也不是太容易。火脉爆炸的时候,将千里范围全部毁灭。就算有什么痕迹留下,肯定也都在爆炸当中被彻底毁掉了。至于以天机术推演,事后大家确实这样做了,但推演的结果,只有一片混沌。
显然,有顶尖大势力出手,彻底遮掩了天机。
想要以天机术探查出真相,基本不太可能,而现场又已经彻底被毁。这下查起来,就太难了。
不过,值得大家怀疑的对象,就很少了。因为就算是一家一等门派,肯定也没有这种能力,布置出这么大的一个局来。有能力做到的,只有大离和几大圣地。如此一来,范围自然就大大缩小了。
最有可能的,只有三家。
大离、天九宫,以及御灵宗余脉。
大离自不用说,自远东易帜以来,大离每年都会派出大量的死士,刺杀乐北亭。对于这个让修真界北方彻底变天的家伙,大离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只是可惜一直没能实现罢了。
天九宫也有很大可能,因为这些年在云州那边,冰雪神殿没少压制天九宫。一旦乐北亭死了,大离大概率会和冰原开战,双方大概率是谁都奈何不了谁,但肯定是会牵扯双方很大的精力就是了。如此,天九宫的压力也就会越小。
至于御灵宗余脉,也不是没有可能。虽说如今御灵宗已经彻底被灭,连整个云州都被瓜分。但残存的御灵宗势力,依然十分强大。没办法,毕竟御灵宗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数千年,想要在短时间内清理掉御灵宗所有的影响,除非把整个云州的修士,尽数杀绝。早先云州之变的时候,虽说御灵宗的主要敌人是大离,但神殿那边,也没少在背后插刀子,要不然也不可能占据了半个云州。御灵宗余脉憎恨乐北亭,想要清除掉这位北方四界共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除此之外,大家还有一个最挂念的问题。
一旦乐北亭真的死了,北方四界,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
玉州,帅府。
在皇姑山遇袭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后,身负重伤的合欢老祖,便回到了玉州界城,并且带回了乐北亭。
只是,此时的乐北亭,已是命悬一线。
强大的火煞之气,彻底侵蚀了乐北亭的神魂本源。这种伤势,和某些道伤一样,无药可医。之所以乐北亭暂时还能活着,主要是因为合欢老祖这位纯阳修士,一直在以自己的纯阳法相之力,为其续命。
但这种续命,也只能暂时延长乐北亭的性命,而且他的伤势,还会持续恶化下去。
在合欢老祖入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身在城中,身在帅府。
宝静和尚来了,玉州几位顶尖返虚来了,界内的几位医道圣手来了,玉州几位最有实权的人物也来了……
乐桓也来了。
当合欢老祖入城的刹那,宝静和尚已经出现,从合欢老祖手里接过的垂死的乐北亭。在经历皇姑山的刺杀之后,这位纯阳老祖亦是受伤不轻。再加上这一路上一直在以自己的纯阳法相精髓,为乐北亭续命,这会儿也是到了极限。好在宝静和尚到底是一代宗师,出手之后,乐北亭的神魂,竟是暂时被稳固住了。
但这一瞬间,宝静和尚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
乐北亭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得多。
恐怕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进入帅府之后,几位医道圣手直接迎了过来。但当他们看到此刻这位北方四界共主的样子时,一个个都露出了无能为力的神情。
此时的乐北亭,灵体早已彻底泯灭,本命法相都已经被侵蚀大半。自身神魂的力量,已经衰弱到连一个普通的炼气期都不如的地步。若非宝静和尚时刻为其吊着性命,乐北亭早就必死无疑。
在几位顶尖医师合力出手后,乐北亭神魂崩溃的速度,稍稍减缓了一些,但也只是减缓而已,根本无法逆转。
“最多还有半日时间。”
最终,几位顶尖医师,给下了最终的判断。
已是无力回天。
“该死就死吧,人总有一死,只不过老子提前了一些罢了。”
乐北亭倒是似乎看得开,趁着当下意识还算清醒,接连做出一系列的布置。皇姑山一役,死掉的可不只是他这个四界共主,还有一大堆远东一系的高官。有些位置,乐北亭必须在临死之前,找人填上去。不然的话,未来乐桓会很棘手。
直到临死之前,乐北亭依然在给乐桓这个儿子铺路。
黄昏之中,当乐北亭终于将手头的事情做完之后,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下身为儿子的乐桓,然后请宝静和尚这个老丈人,帮自己暂时凝聚了一副灵体。
“陪爹最后走走?”
“嗯。”
帅府内的后花园当中,父子二人,并肩而行。
“爹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跟你絮叨,但这次啊,你就再忍忍,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爹这辈子,从一个人人喊打的流匪,爬到今天的位置上,很多人都说爹厉害。但是你爹自己倒是觉得,其实没什么,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四字罢了。至于死,以前是真的不怕。当流匪那会儿,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肩膀上。要是在的话,就知道自己今天又能喝酒吃肉了,赚了!”
“不过后来,有了你娘,有了你之后,爹是真的开始怕死了。不是单纯的怕死,只是怕爹走了以后,你们受欺负。后来你娘没了,爹虽说一直都没在你面前表现出什么,搞得你小时候还挺恨我。但其实啊,爹一直都真的很难过,要是没有你的话,爹说不定真的会选择早走些日子,直接去找你娘了。”
说到这里,乐北亭忽然仿佛鼓起最后的勇气,大喊道:“老爷子,娶你闺女,是老子这辈子最值的事情!老子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这个女婿,哪怕我后来成了远东之主,成了北方四界的共主,你还是不待见我。不过啊,没关系啊!反正下辈子,我还娶你闺女!”
远处,只是传来一声冷哼。但那个老和尚,到底没有真的过来踹这个女婿一脚。
乐北亭忽然笑容灿烂。
多少年了,他一直想着能够在老丈人面前硬气一次。临死之前能够在老光头面前,自称一声老子,好像也值了啊?
不过就是不知道,回头若是真的见了媳妇,媳妇会不会因为这事揍他?
“以后,北方四界的担子,就得压在你肩上了。”乐北亭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乐桓。父子二人走到王府后山山脚下的那座池塘,并肩坐在池塘边上。
“但是呢,也别觉得太累。爹这辈子,拼死拼活的干,好歹也算给你赚出这么一份家业来。爹以前倒是没想过,让你去像你姥爷和你姥姥他们说的那样,去做什么大事。爹就是想着,家业大点,哪怕你以后再怎么败家,总归能多败一段时间。至于其他的,爹不希望你想太多,别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真要没了你,难道这四界的百姓就都活不了了?”
“这天底下,从来没谁是必不可少的,不管少了谁,明天太阳还是会再升起来,就算大离皇帝也一样。若是将来真的看苗头不对,你就带着一众高手和精锐,直接撤回远东。关外才是咱的家,到时候把野夫关的大门一关,外边爱咋斗咋斗吧!反正他们进不去远东。”
“当然,要是你愿意守住这份家业的话,爹也挺高兴的。四界的地盘,看似很大,但真要守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无非就是人心罢了。当年和爹一起打天下的老派,他们能力有限,而且贪财贪权,但胜在和你讲感情。对于他们,你得用情分把他们拴住了。后来打下来的玉州派和林州派,各有野心不假,但都无非是想争夺那点利益罢了。对于他们,要像养狗一样。偶尔丢给他们几根骨头,让他们自己去抢,但又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狗吃饱了,说不定就想着要咬主人,这不行。”
“还有你手底下那些青壮派,本事不差,志向也高。但对这些人啊,你要讲权谋,既要用,又不能太过信任。若是让他们过于势大,你的位置说不定就会不稳。”
“至于冰原那边,问题不大,反正有神殿在。还有,你如今已是神位,可以培养一些自己的嫡系。时间越往后,这些狗屁派系的影响就会越小,都会被你化为己用。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会主动向你靠拢的。”
“至于前期,把人心笼络住了,把能拉拢来的都给他拉来,给他凝成一股绳。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北方几界也就稳了。”
“说一千道一万,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过得好,而且以后能过得越来越好,这样日子才过得有意思。爹唯一的遗憾啊,就是你没给爹找个儿媳妇,生个孙子。爹知道,你一直对庆王家的那个闺女有点意思,后来时过境迁,你一心扑在修行上,也就耽误了。但爹还是希望,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能找个合适的道侣。人这辈子不管能活百年还是千年,其实都是一眨眼的事情,找个人陪自己一起活着,以后也就不孤单了。以后有了孩子,记得带到爹坟前,敬不敬酒的都无所谓,其实爹并不是太喜欢喝酒。关键是要带人来,和爹说说话。”
一口气说完这些之后,乐北亭似乎已是油尽灯枯,
这位传奇的四界共主,临死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爹去找你娘了。”
黄昏之中,乐北亭灵体溃散,重新化为灵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乐桓张大嘴巴,却不敢哭出声,似乎怕打扰自己爹离开。
从今天开始,他没有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