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儿摸了下她的脸:“你自己看不到,你刚进来的时候,脸还是有些圆润的,这会儿真瘦成瓜子脸了。”虽然衬的眼睛更大,看着比原来更水灵惹人疼,但是岚儿还是有些心疼。
“快跟我说说,祈安院里的晚冬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岚儿也是容易嘴快的,柳儿怕她担心自己,万一说出什么不太好的话来,赶紧笑嘻嘻地摇摇头,半开玩笑道:“没有,咱们做下人的,平日里干活儿,当然会瘦啦。这还是大少爷院里活不多,要是还留在下人房,指不定瘦的更多。”
岚儿横她一眼,看看旁边放着的衣服,道:“你少骗我,以往大少爷屋里不都是采月过来拿衣服?今儿怎么换你来跑腿了?”
“这……这是因为采月姐姐今日不小心伤了腿。”柳儿干笑道,见岚儿一脸不信,忽地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绢布包着的小物件,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只有两指宽的小银盒。
将银盒献宝似的拿到岚儿面前,柳儿笑眼弯弯,“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岚儿一看柳儿手中的盒子,眼中顿时一亮,惊喜的接过来,打开盒子闻了闻:“唔,真的是茉莉粉,好香啊,你从哪儿弄来的?大少爷赏的?”
柳儿点点头,说是大少爷赏的也差不多。陆府与涉及胭脂水粉生意的郑家关系不错,所以郑家一旦上了什么新的货品也会经常送一些来陆府。大少爷当然是用不到这些的,所以都按着以往的法子,给几个大丫鬟分了。
这也是其他婢女羡慕各院管事丫鬟的原因之一了,不仅衣食住行上有差别,偶尔还能得一些价值不菲的赏赐。
见岚儿高兴,柳儿也十分高兴,道:“你喜欢就好,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特意带在身上,就想着见到你给你来着。”
“给我?”岚儿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你呢?”
“放心,这东西小,一人分了好几盒,我那儿还有呢。”柳儿无所谓道。
她这话却算是半真半假,一人分了好几盒是真的,只可惜她的刚到手就被采风和采月半劝半抢的分了,这一盒还是她想着岚儿喜欢,偷偷藏起来的。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再说出来了。
怕岚儿看出来,柳儿赶紧转移话题,大:“对了。怎么没见张妈妈?”
说到张妈妈,岚儿也好几天没见了。
岚儿道:“府里之前不是出去了不少婢女么,有几个还是大丫鬟,如今还没全部填补上,张妈妈还在忙呢。不过你的事她已经知道了,也嘱咐我若是遇到了你,就让你专心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等她得了空,就找个借口过去看看你。”
“原来是这样。”柳儿垂下眼,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也没办法,只有等忙过这阵子再见了。
两人再互相问了几句近况,柳儿怕再聊下去误了事,便主动开口道:“天色不要了,我得赶紧把这衣服送回去了。”
岚儿点点头,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若是真的有人欺负你,可千万别瞒着我,哪怕来找我埋怨几句发发火也行。”
柳儿笑,“知道啦,我先回去啦。”
因着说了会儿话,柳儿回去时几乎一路小跑,才总算没耽搁太久。
柳儿在外院并没找着采月,看着托盘上的衣服似乎都是婢女的,便准备拿去采月的房里给她。没想到刚进内院,就听到晚冬正在喊着她的名字。
柳儿心中一惊,忙加快了步子跑进去。见晚冬的确正站在廊下喊她,赶紧道:“晚冬姐姐,我在这儿呢。”
晚冬一看到柳儿过来,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柳儿!我不是让你在这打扫院子?你跑去哪儿偷懒了你?”
柳儿屈膝行了个礼,将手里的衣服抬高,“晚冬姐姐,我并未偷懒,是采月姐姐的腿伤着了,托我去帮她拿浆洗的衣服来着,而且方才我也拜托采月姐姐和晚冬姐姐说一声来着。”
采月这时也正好走了过来,看着满脸怒意的晚冬,低下头没敢说话。
晚冬看看柳儿手里的衣服,瞟了一眼采月,见采月欲言又止,狠狠瞪了她一眼。
柳儿抿唇,偏头看采月,却见采月直接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柳儿心里一咯噔,直觉有些不妙。
果然,柳儿提到了采月,晚冬却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依然将眼神转回了柳儿身上,冷冷哼了一声:“替她取衣服?你倒是热心肠!只是你再怎么想着做好人,也该先把你自己的差事做好才是!你看看这地,怎么大少爷不在,你就开始糊弄我了?”
明明她已经说了原委,可晚冬却依然将矛头放在柳儿一个人身上,这意思不言而喻。
柳儿也察觉了估计自己争辩也没用,回想起晚夏走时说的话,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再争论,认错道:“是柳儿的错,误了时间,晚冬姐姐莫怪,柳儿这就将地重新清扫一遍。”
柳儿说罢,正要将手里的衣服放下,去拿扫帚,却又被晚冬先一步拦在了身前。
“怎么,我说你重新扫一遍就可以了么?”
柳儿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地看向晚冬。
晚冬的眼神从柳儿鬓发微湿的脸颊,缓缓移到她端着托盘的细白若削葱根般的手上,冷冷一笑,“你今日倒是提醒我了,祈安院离洗衣房远的很,每日这么来回跑也怪耽误事儿的,既然你这么爱揽事儿,那今后这祈安院的衣服便都由你来浆洗好了?”
第13章 纸包不住火
傍晚,临近黄昏的时辰。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还有些湿漉漉的,梁城外的树林间甚至还缠绕丝丝朦胧的雾气,空气中都散发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味道。一辆马车踏着晚雾进了城,所过之处溅起点点水花。
马车内,陆祁手执黑子,静静的看着面前棋盘上胶着的棋子,面上一派淡定从容。坐在他对面的郑家大公子郑扬,则是眉头紧皱,盯着棋盘左右思索,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片刻后,随着黑子落下的一声轻响,郑扬眼睛倏地睁大,脸随即垮了下来。
得,也不用思考了,已经输的彻彻底底了。
将手里的白子扔回棋盘,郑扬丧气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玩了,从来没赢过,没意思。”说着身体顺势往后一倒,将手垫在脑后,横躺在了马车的坐位上。
陆祁唇角微勾,看起来心情不错,颇有耐心地将黑白棋子分开,一粒一粒放入各自的棋盒中。
伴随着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响,郑扬抬头看着马车顶,回想着今日上午的那一场谈判,回味似的砸了下嘴。
“说真的,陆大少,虽然从小到大我都挺佩服你的,但是不得不说,你今天再次提高了我佩服的上限。”
郑扬说着,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张家那酒厂和铺子,可是经营了快二十年,你居然就用区区的十万两银子就买了下来,说出去谁信?我怀疑若不是张老夫人在旁边劝着,张老爷怕是能直接气晕过去。别说他了,连我都吓了一跳,更没想到的是,最后他们居然还真同意了。”
说到这儿,郑扬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看着陆祁庆幸道:“幸好我和你是朋友,不是对手,要不然非得被你坑死。”
听他说的这么夸张,陆祁倒是没什么感觉,淡淡道:“张家本就因为家族内的事亏空严重,这铺子就算留给他他也没钱在经营下去,莫说是十万两,就是再少些也能成。再说说是卖了,他们家的人不依旧在里头当差么,这笔生意对他们来说不算赔。”
郑扬噗嗤一笑。“瞧你说的,自己当家和给别人当差能一样么,你这说的倒像是你发善心帮了他似的。”
陆祁淡淡瞥他一眼:“你若是替他惋惜,那便将你那部分让回给他便是,我不介意。”
“别别别。”郑扬连忙讨饶,“你瞧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陆大少您可千万别气,我还指望着继续跟着您发家呢。”
这话说的不大正经,但却的确是郑扬的真心话。这次能跟着陆祁做这笔生意,对他来说绝对是占了大便宜。郑家产业虽然也涉及酒,但是与姚城张家比起来,那根本不够看。而且陆祁能放着其他资历更久的酒厂不用,选择了他,也是表现了对他这个朋友的信任,郑扬面上插科打诨,心里的感激却是实打实的。
陆祁瞥了笑嘻嘻的郑扬一眼,懒得和他打趣,正色道:“你也别光顾着高兴,这才只是第一步,接手之后如何改善才是大事,酒这块我没你懂得多,我能出的只有人,具体还得看你。”
郑扬用力拍了拍胸脯,“放心,包我身上,绝对不给你丢脸。”
陆祁不置可否,不过他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对郑扬的能力还是认可的。要是能把这咋咋呼呼不靠谱的外在改一改,那就更好了。
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但是郑扬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没过一会儿便又没话找话道:“对了,前几天我给你送去的茉莉粉怎么样?”
陆祁头都没抬,道:“静姝不在,没问。”
静姝指的是陆府的三小姐陆静姝,陆静姝平日里喜欢收集这些胭脂水粉,平日里郑家送到陆家的,也是送去陆静姝的静院居多,其实也是抱着让陆静姝品判一下的心思。
可是郑扬闻言却并未失望,反而摆了摆手,道:“我不是问静姝小姐,是在问你呢。”
陆祁抬眼睨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眼神。
郑扬啧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别以为这些涂涂抹抹的东西只有女子能用,这一批茉莉粉是专门用来涂抹手的,男子也可使用。咱们整日里执笔捧书的,也得好好养护不是。”说着,郑扬甚至抬起自己因为护理得当,不但没留下长期执笔的茧,且比一般男子更细腻的手,在阳光下左右欣赏了一番。
陆祁:“……”
看来他方才的腹诽并没有错,或许他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合作的事了。
默默离对面的人远了些,陆祁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入棋盒中,端起一旁的茶水,正要入口,脑中却忽地闪过那晚,小姑娘颤颤巍巍将水盏置于他手边时,落入他眼中的那一截细白的手腕,还有手腕中,因为肤色过于白皙,而显得格外显眼的红痣,转瞬即逝。
陆祁动作微顿,抬眼看了一眼窗外。
时近傍晚,街道上行人稀稀落落,马车走的很顺畅,进城后没过多久就停在了陆府门口。
陆祁下车,郑扬在后面满脸不舍,嚷嚷着明天一定要去郑家和他再喝一杯。
陆祁被他吵的耳朵疼,头都没回,径直进了府。
他回来的比原定计划早,也不准备这个时候去打扰老夫人,进府后直接回了祈安院。
晚冬和采月正在院中一边浇花,一边交谈着什么,一抬头见陆祁回来了,两人具是一惊,晚冬的惊讶中还掺杂着喜悦,屈膝行礼道:“大少爷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提前告知奴婢一声,奴婢好去迎接。”
陆祁脚步未停,淡淡道:“不用了,也不用惊动老夫人,你忙你的去吧。”
晚冬脸上的笑意一僵,眼中热意灭了大半,呐呐道:“是。”
待陆祁走后,一直站在晚冬身后的采月才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忐忑道:“晚冬姐姐,大少爷已经回来了,那柳儿那边……”
晚冬正窝着火,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少爷回来怎么了?大少爷那边又不用她去伺候,哪个新进来的丫鬟不得做几天粗活儿?我这也是在历练她,再等几天再说吧。”
采月欲言又止,终是没敢惹晚冬不快,讪讪闭了嘴。
晚冬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水房。
当晚冬端着沏好的茶水送进主屋时,陆祁已经脱下了原先略繁复的衣服,换上了便装,正在整理此次去张家带回来的文书。平日里冷肃的神情被傍晚柔和的日光冲淡了不少。
晚冬轻吸了口气,咬了咬唇。
这么些年,她为了在大少爷院里留下来,一直装着本分乖巧,可是眼看着老夫人的动作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把心思打到自己身上,晚冬再沉着也等不住了。
思及此,晚冬换上自认为温婉的笑容,没再如以往一般将茶水放在外间的檀木桌上,而是缓步走过去,奉到了陆祁身边。
“大少爷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嗯,放那儿吧。”陆祁淡淡道,注意始终在手下的文书上。
晚冬动作微顿,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道了声:“是。”将茶水放到了桌上。
不甘心就这么直接出去,晚冬想了想,再次小声开口道:“大少爷这会回来,不知可用了晚饭了?可要奴婢为您弄些饭菜来?”
只可惜晚冬的期待再次落了空,陆祁依旧眼都未抬,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自会吩咐。”
说罢,陆祁拿起压在最底下的两本账簿,转身往窗下的桌案边走去。
将账簿放在桌案上,陆祁正欲执笔落座,眼神忽地扫过案上放置的两盏烛台。多的那一盏,正是那晚柳儿拿过来的,便一直放在这儿了。
陆祁心中一动,叫住了正欲退出去的晚冬。
“等等,你去将柳儿叫进来。”
正一步一停地往门外退的晚冬,听陆祁叫住她,心中一喜,可这喜悦还没完全显现,就又听到了后半句,神色猛地一滞。
柳儿?大少爷怎么会突然提到她?
晚冬额间有些冒汗,想想如今被她罚在后院的柳儿,也知道决不能这会儿让她过来,极快地稳住了心神。躬身道:“回大少爷的话,柳儿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奴婢便让她回屋里休息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了,不如明日再唤她过来?或者奴婢现在去试着将她叫起来?”
这话说的倒是不露破绽,一般人也都会选择前一个。晚冬垂着头,提着心等着陆祁回答。
可这毕竟是在陆祁面前,纵使晚冬面上勉强保持着冷静,方才的尾音还是有些颤,置于腰间的手指也不安的逐渐收紧。
这个动作当然没逃过陆祁的眼睛,陆祁将手中刚拿起的笔又放了回去,道:“病了?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