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呛咳了几声,弯腰低头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绣儿,帮帮我……求他……求他!”
殷绣眼中的泪被风吹得冰冷。
在刘宪话语的背后,她逐渐听出了他悲凉绝望的心声。他一生起伏,从皇子到奴仆,从奴仆到权倾天下的权宦,再到囚徒,到罪人,存活于世的体面和皮囊,都已经支离破碎了。
想着,她抬头望向魏钊。
魏钊也正低头望向她。
殷绣眼中的泪夺眶而出,声音凄厉,“魏钊……听他的吧。他真的太累了……”
“官家,他们已经到蛇口关隘处了,我们留在蛇口关隘那里的军力抵挡不住徐牧这些人啊。”
王阳在旁已经焦急得满头大汗了。
魏钊抬起头,环顾四周。所有的将士手中都拉满了弓,齐齐地看向他。
所以,到头来,殷绣做了他的取舍。而他的取舍,也近在眼前了。
要保住刘宪的性命,就要放徐牧入四川,如果铜陵关之行的结局如此,魏钊不光无法给朝廷交代,甚至无法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刘宪有一个光芒万丈,却被命运玷污到不可说于人口的身份,以致于到死,他都只能顶着罪人的名声,惨烈的死,胡乱地葬。魏钊不是殷绣,他不能明白刘宪的疲倦和绝望。心中的愧疚始终无法消弭。
所以,到头来,这个取舍,竟有挖肉之痛。
“王阳!”
“在!”
“放箭!”
“是!”
吐出这两个字,魏钊的喉咙里突然一阵浓烈的辛辣。他摁住胸口,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惨烈地呼喊。“绣儿!闭上眼睛!不要看……“
100.大结局
最后, 魏钊与殷绣一道在修罗场上找到了刘宪。
找到一息不存的他。
铜陵关沉醉于花香的夏季, 被这一场血腥之事惊醒,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身上的毛孔和神经,都朝向这个蛇口关隘前的空地,隐隐震颤。
铜陵一战, 王阳的军队围困关外的徐牧与洛辛的联军。关内蛇口道前,徐牧死于乱箭之下,洛辛被俘,连同月平公主一道押解进京。
越年,魏钊赦洛辛之罪, 送归大理,月平公主留于后宫。大理由此向大陈称臣。连年岁供, 再不敢滋扰边境,有所图谋。
殷绣将刘宪的棺椁带回了汴京城。
那时已经是秋天了。她比魏钊迟了一个月进京, 去刘宪在大理的小园中收拾他的遗物。
小园清冷,那丛荼蘼却依旧生长的郁郁葱葱, 看园的老人说:“先生吩咐过了,所有的东西都变卖成银,交给绣姑娘。同时要我一定护住这丛荼蘼, 也许姑娘,临走时还会回来看看。”
殷绣望着那丛苍翠欲滴的荼蘼,沉默无声。
老人继续说道:“先生说,姑娘在大理的这一年多, 过得不开心,这丛荼蘼,是唯一能愉悦姑娘的东西,先生希望姑娘看过之后,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
“我……要带先生走了。”
老人怔了怔,他不是不知道刘宪死了,听到女人说一句带他走。莫名觉得刺心刺骨的痛。
“好。好生带先生去。听说,他也是大陈的人,你们陈人讲落叶归根,认祖归宗……”
他说到这里,却见眼前的女人垂了头。
他不知道是触碰到了她的哪一处痛处,索性不再往下说,转身走到院中去了。
小园已空置,她用出的所有心意都被刘宪摘去,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永远地从她的生命退出去,并努力地抹平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她被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认真地爱过一场。在这个过程里,她保有大陈女子的矜持与柔弱,也保有女人对所爱的忠贞与决绝。
但好在,这场爱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占有,是刘宪,毫无保留的牺牲。
小园书室已落灰尘。
那个曾经只有她能能收拾打扫的地方,还残留着大理一年,他与她的生活痕迹,不是夫妻,也不是主仆,两人之间,只有书墨之香,饭食之味。只有生活。
她从博古架的最后一层,看到了一副他的画。
背景是荼蘼,人物吧,是殷绣。
看起来画得并不认真,随意勾勒的白描而已。
话中的她眉目低垂,裙带轻飘。满身大陈女子的轻灵温柔。
那是刘宪眼中的殷绣,历经岁月与坎坷,仍旧眉清目秀,满怀善意的殷绣。
画尾有落款,盖着他的私章。其余书稿文字,都已经被烧掉了。
所以。他一生留下的最后痕迹,也给了殷绣。
***
八月中。汴京城已经起了丝丝凉意,中秋这一日,殷绣终于回到汴京城。
林溪渡口,魏钊为微服在码头等她。
那日,城南瓦肆前在摆菊花阵,家家户户蒸秋蟹,风里混合着清雅的菊花香气与扎扎实实的姜醋之气,天下安宁百姓富足盛世之象映入眼中,时隔近两年,她终于带着刘宪,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地方。
魏钊靠着水边垂杨立着,身后跟着杨嗣宜。
离他不远处还有一顶软轿,垂着纱帐子,看不清轿中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