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坊名字听上去有点奇怪,一进去可以发现,里面修缮的很是清雅。吏部侍郎邀来的又都是与他地位仿佛、关系不错的朝臣,都不是一二品大员,不过拿出去也很够看。
睿王对此很是满意:一二品大员自持身份,不会忙着站队,这几个虽然名声不显,都是手中有实在权力的臣子,拉拢过来有利无害。
朝臣有心投靠,睿王存意拉拢。双方一时谈的很是愉快,及至天色黑沉,才各自散去。
百花坊的菜不错,可能是略咸了点。深夜里睿王几度口渴,醒来要水,将睡在身旁的侍妾扰得睡不着,待她稍有睡意,睿王突然又披衣起身,吨吨吨喝了半壶茶水,到屏风隔出来的小间中去更衣。
侍妾要起身服侍,被睿王止住了。她本就困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身边还是空的,一摸被褥,已经冰凉。
侍妾心中疑惑,撑起身来,隐隐见黯淡的灯火闪烁两下,屏风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便唤了声王爷,起身去看。
“啊——”
待看清了屏风后的场景,侍妾禁不住跌倒在地,发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尖叫声来。
待龙骧卫匆匆赶到此处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侍妾蜷缩在屏风旁,吓得面色惨白,神情呆滞。而不远处,睿王倒伏于地,双眼暴突,身子已经冷了。
睿王妃抱着幼子,哭得几乎要闭过气去。
深夜惊醒,听闻睿王暴毙,熙宁帝当即暴怒喝令龙骧卫彻查此事。龙骧卫刚走没多久,熙宁帝就撑不住,一口血狂喷而出,昏了过去。
宣政殿再次深夜将夏院正请了过去。
待得第二日清晨,景曦听闻消息前去宣政殿侍疾时,却被梁平挡在了门外。
“为什么不让本宫进去?”景曦问。
梁平一脸为难,苦笑道:“公主,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求您体谅一二,莫为难奴才。”
景曦扬起纤而长的眉:“是父皇不愿见本宫?”
梁平对她露出一个为难的微笑。
“既然这样。”景曦垂眸一叹,“罢了,既然父皇不愿见本宫,那明日本宫再来求见。”
说完,她不多停留,转身就走。却没回文绮宫,而是转向了柔仪殿。
柔贵妃不在殿中。柔仪殿离宣政殿更近,柔贵妃接到消息更早,应该早在她之前就去了宣政殿。
景曦进柔仪殿如同进公主府一样自在,她坐在椅子里,宫女奉上茶点来。吃了块白糖糕,景曦放下银箸,一手支颐沉思片刻,突然笑了。
——父皇开始怀疑她了啊!
不过没关系,这次谋害本来就注重结果而非过程,行事动作太过匆忙,想来留下的破绽不止一处,就算熙宁帝现在不怀疑,龙骧卫查出的结果也一定指向她。
明明该是十分紧急的情况,景曦面上却丝毫不显紧张之色。
她唇角一弯,露出了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来。
上一世为了保住太子,你没有追究我的死因。
那这一次,父皇你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儿子,追究你仅剩的成年长女的罪过吗?
——不会的!
第93章 耳光 ·
这一日景曦在柔仪殿等了半日, 没等来柔贵妃回宫,反倒等来了一队龙骧卫。
“这是什么意思?”景曦扬眉,“父皇派你们来赐死本宫?”
来的这一队龙骧卫是天字号卫队, 纵然早知道这位晋阳公主的性情,卫队长还是被唬了一跳, 忙道:“公主说笑了, 臣奉皇上口谕, 送公主回文绮宫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谁都清楚,这分明是软禁!
景曦纤长的眉蹙起, 神色渐渐淡漠下来。见她神色变幻,龙骧卫各个暗自防备,生怕这位公主突然发难。
片刻之后,景曦开口了,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贵妃什么时候回来?”
卫队长一愣,旋即答道:“回公主,贵妃娘娘侍疾御前,臣不敢妄自揣测。”
很好,什么都没说。
景曦转了转手腕, 随手在榻边小几上轻叩两下,顿时察觉到面前龙骧卫的目光里多了些隐晦的防备。她眼梢一挑, 露出个恶作剧成功的狡黠笑意来。
“父皇口谕,本宫自当遵从,待将升平郡主抱来,本宫就随你们走。”
待将景曦‘护送’进了文绮宫的大门, 龙骧卫并没有离去。他们将整座文绮宫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俨然是一副不准文绮宫内有人出入的模样。
谢云殊留在文绮宫中, 正闲极无聊,窗下抚琴。抚的不是绿绮,而是另一张名声不显,做工却极好的琴。琴声淙淙如清泉击石、碎冰溅玉,只一听便令人心旷神怡。
弹到一半,听闻晋阳公主带着升平郡主回了宫,谢云殊连忙推琴而起,迎了出去,刚出前殿,就见两扇宫门已经关了。
谢云殊蹙眉,迎上去问:“公主,宫门怎么关了?”
景曦示意奶娘将熟睡的望舒抱回后殿,自己挽了谢云殊进殿。
殿内暖意融融,谢云殊亲自为景曦解下穿在外边的银狐斗篷,待景曦坐到了榻上,才用一双春水般的美目望向景曦,等她解释。
景曦不紧不慢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谢云殊看她。
景曦道:“文绮宫被封了,现在谁都出不去,也进不来。”
谢云殊:???
眼见谢云殊蹙起眉尖,对她口中的‘好消息’产生了质疑。景曦想了想,道:“睿王暴毙你早上已经知道了——实不相瞒,是我派人做的。”
谢云殊:!!!
谢云殊几乎是下意识起身,环顾四周有无闲杂人等。幸好景曦一贯有将侍从遣出殿中的习惯,殿内除了景曦与谢云殊并无他人。他犹自不放心,又看了看门窗,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变了神色,望向景曦,朱唇微启。
抢在谢云殊开口前,景曦抢先一步安他的心:“不必担忧,父皇应该已经猜到了。”
谢云殊丝毫没有安心,更加忧心忡忡了。
见谢云殊忧心,景曦反倒笑了起来。笑完,才道:“别担心,睿王死都死了,难道父皇还会让我为他赔命?”
她轻哼一声,面上浮出高高在上的矜傲来:“本宫是母后亲生,是父皇的嫡长女,自幼金尊玉贵,至于睿王,从来不得器重,论身份、论地位、论父皇的心爱,他有什么资格与本宫相比?有什么资格让本宫为他赔命?”
更何况,死了就是死了。在熙宁帝这里,死了的人绝比不上活着的要紧。
谢云殊抬手指向殿外:“文绮宫现下被封了,圣心难测,难以得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放心。”景曦抬手往下一压,示意他安心,“睿王之死到处都是破绽,最多两天龙骧卫就能将前因后果查个清清楚楚,父皇势必会解封文绮宫,召见于我,至于这两日,待在文绮宫不出门反而是好事,你当朝官都是傻子吗?”
睿王之死最大得利人就是她,百官再愚钝十倍也能猜出来幕后黑手是谁。这两日上奏参她的奏折必定比雪片还多,待在文绮宫中反而能避风头。龙骧卫将文绮宫上下守住,固然她不能派人出去,可旁人也进不来,实在再安全不过了。
景曦起身。
文绮宫奢侈富丽,地上铺的都是厚重绵密的雪白地毯,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背起双手慢慢走到案前。
这一场刺杀,从头到尾都是破绽。她要算计的不是睿王的死活,而是熙宁帝的心意!
“兄弟阋墙、残害手足是大罪。”谢云殊提醒她,“届时百官上奏,哪怕皇上有心回护,也未必能抵抗汹涌物议。”
“本宫知道呀!”景曦转过身来,衣袂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她笑意盈盈,明媚动人,娇艳的容色胜似三春桃花。
“所以,本宫已经替父皇找好了一个理由。”
谢云殊回以询问的目光。
景曦在笑,只是那笑意中有恶意一闪而逝。
“京城传言,皇上担忧睿王膝下子嗣单薄,所以没有立刻立储,那么,睿王求子心切,服食药物过度,热毒堆积无法排遣,所以发作而死,也是很合理的吧!”
这个理由其实有些过于恶毒了,简直就是连带着睿王的身后名声也要一并毁掉。但景曦只要一看见他现在尚且年轻的、带笑的那张脸,就会想起阎王递给她那本死者的花名册,以及万鬼齐哭、足以震天的悲愤嚎啕之声。
她闭了闭眼,心底的恨意几乎压抑不住。
谢云殊张了张口,却正看见景曦倚在桌边,十指交叠,笑容中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大仇得报的快意!
难道睿王和晋阳公主之前曾经有过极大的过节,以至于公主痛恨他至此?
谢云殊微一思忖,立刻替景曦找好了理由。
既然二人有仇,那公主手段狠些,也并不奇怪。
一念至此,谢云殊道:“既然公主心里有成算,我就放心了。”
景曦挑起眼梢看向他,声音甜蜜温柔:“你且放心,一切有我。”
她顿了顿,又道:“你记得敲打文绮宫上下宫人,免得有人心思浮动,生了异心。”
“那是自然。”谢云殊一口应下。
安抚了谢云殊,又将望舒抱了回来。虽然被困在文绮宫中不得出入,然而供应份例丝毫没少,闲时陪望舒玩耍,或是听谢云殊抚琴,倒也不觉无聊。景曦甚至有种难得的轻松闲适之感。
轻松了两日,龙骧卫终于叩开了文绮宫的大门。
“公主。”这次来的卫队长换了一个,隔着屏风在外道,“请公主移步宣政殿,皇上召见公主。”
屏风后,景曦抬头,淡淡应了声,按住望舒想要扯她头上珠花的小手,将怀中的望舒递给谢云殊,道:“稍等片刻,待本宫换身面圣的衣裳。”
不出一刻钟,景曦换了件藕荷色交领宫裙出来。她鲜少穿这等温顺的颜色,头上不过三两朵简单的珠花,妆容素淡,朝着谢云殊点点头,随龙骧卫离去。
宣政殿里重帘遮掩,纵使白日,依旧光芒黯淡。殿中香炉燃着香,却仍能察觉到香气都掩盖不住的药气。
景曦在御床前数步之遥停住,直直跪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帘帷一动,熙宁帝露出脸来。
悲伤哀痛永远是最能摧折人的利器。短短几日,熙宁帝头上的白发明显又多了,脸颊显得消瘦了些,也苍老了很多。
“你过来。”熙宁帝淡淡道。
他没让景曦起身,景曦就不能起身。她垂眸应了声是,膝行至床前,端正跪好。
下一刻,熙宁帝猛地抬手,重重一掌落在了景曦左颊上。那一耳光用尽了全身力气,景曦只觉得面颊一麻,重重朝一边摔了过去。
她伏在地上,垂眸捂着左颊。那短暂的麻木渐渐消散,紧接着剧痛涌了上来,景曦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面颊已经肿了起来。
但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叫痛,景曦死死咬着牙,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
毕竟是宠爱了十余年的女儿,熙宁帝见景曦衣裙素淡,捂着脸伏在地上,被打的那边面颊已经红肿了起来,指印显而易见,头发也散下来几缕,十分狼狈,不由得有些怜惜心疼,但一想睿王的死,顿时又硬了心,冷声道:“朕怎么养出来你这样一个残害手足的孽障!”
景曦一直捂着脸,不做声,眼泪却忽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