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羡笑了笑,揉了揉池时的脑袋,“走罢。阿时你没有觉得,咱们两个好似越来越不受欢迎了,今日吃蹄髈,那酒楼的厨子,把咱们的蹄髈煮的骨肉分离,入口即化,好似恨不得咱们一炷香的时间就吃完,赶紧走似的。”
池时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又不是虚目,怎么可能讨所有人喜欢?”
周羡呵呵一笑,不,虚目不讨所有人喜欢,除了池九爷你!
京城的夜晚,并没有因为一个头牌娘子杀了另外一个头牌娘子而改变,依旧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那些达官贵人公子哥儿,照旧一手提溜着酒,一手搂着姑娘,嘻嘻哈哈的,时不时的唱着荒腔走板的歌。
那些消散在空中的余音,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够听得出是支离破碎的醉秋风,人不在了,歌却还是还在。
英国公府的管家,显然没有料到周羡同池时的到访,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池时同周羡引了进去,“两位这边请,国公爷这回儿正在麦田里呢。”
池时吸了吸鼻子,皱了皱眉头,“府里头在烧什么?”
第四七五章 你家死人了
这英国公府的管家,生得蜡黄蜡黄的,像是被腌制过的腊肉,一笑的时候,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看上去格外的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国公爷喜欢农耕,这英国公府里啊,没有花园子,也没有池塘,更没有演武场,北边一大片地,全都是国公爷种的麦子。”
管家说着,面有得色,显然自觉主家品味非凡,凡人见了只有颤抖的份儿。
“等到秋收的时候,国公爷亲自领着府中的下人,一道儿收麦子。池仵作问到的这个气味,乃是烧麦秆的气味。”
见池时的眉头没有松开,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对了,麦秸秆的火堆里,还放了一些南地来的山芋,粉扑扑的,国公爷爱吃这个。”
池时又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的看了那北面一眼,并没有看到火光,只有袅袅浓烟,应该烧了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了。
“阿时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周羡见她十分在意那味儿,好奇的问道。
池时看了那升起浓烟的地方,摇了摇头。
两人跟着管家走了一会儿,便到了英国公府的主院,因为先前有门房前来通报,英国公同英国公夫人,现在已经准备好等着了。
见到周羡同池时进来,英国公夫妻同时起身相迎。
池时一瞧,颇为诧异,传闻中英国公府的人,都是五短身材,个子十分的娇小。可眼前的英国公却是生得高大威猛,虽然如今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不难看出,他年轻的时候,端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倒是他身边的英国公夫人,只到了他的胸口,娇小得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儿,那戴着绿汪汪雕花手镯的手腕,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要折断了去。
池时想,英国公若是伸开手掌来,搞不好国公夫人能够在上面跳舞。
不等她开口,那英国公已经热情洋溢的同周羡打完了招呼,伸出自己的铁掌,在池时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便是阿时吧!今日之事,秋哥儿已经同我说过了。”
“唉,想当年,我跟你祖父初初认识的时候,都还算年轻。我们两个人的父亲,那都是人中豪杰,你曾祖父是一品仵作,带着你们池家平步青云。”
“我爹是个会打仗的,靠着手中的长枪,硬是给我们打出一个国公府来。到了我们这一辈,瞬间垮掉!你祖父资质平平,时常被你曾祖父骂个狗血喷头。”
“而我生得牛高马大的,看着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但其实是个蜡枪头,一折就断了。”
英国公说着,对着池时同周羡挤眉弄眼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英国公却像是万年没有同人说过话似的,又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我们两个当时号称是京城双犬,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哈哈!”
“不过老东西不厚道,后来一个人默默的成了虎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当狗。当年我们定下孩子们的亲事,还是因为一桩旧案。”
一旁的英国公夫人听着,给池时同周羡端了茶来,笑道,“他年纪大了,如今闲在家里,一旦有人来访,抓住了就絮叨个不停,光是讲古。”
“说起来,当时也是这么个时候,咱们北边还不是种的麦子。还是一个荷塘,有一回,荷塘里掏出了一具女尸。当时那女尸的……”
英国公见自己的话被人抢了去,不悦的瞪了英国公夫人一样,夫人有些尴尬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不言语了。
“荷塘许久没有清理,到了秋日的时候,臭不可闻的,当时我阿娘叫人将那荷塘整整,想要种一些从南地来的新种,也想长出新鲜藕来,却不想从里头挖出了一具女尸。”
“那女尸烧成焦炭了,胸口偏生插着一把刀。那时候我沉迷于打铁,在家中整了一个打铁的屋子。打的每一把佩刀上头,都刻着我的名字。”
池时颇有兴趣的看了过去,“因为凶器上头有你的名字,而且你打铁的地方,也方便焚尸,所以你被认定为了凶手。那我祖父是如何证明你的清白的?”
英国公见池时想听,整个人都起了劲,“因为人是被砒霜毒死的,那把匕首,是在尸体被烧焦了之后,再插上去的,刀柄上的木头,都没有烧黑。”
“后来查出来,原来是那厨子以为我同他妻子芸娘不清白,所以一怒之下杀了她,然后陷害于我。”
屋子里瞬间寂静了起来。
“我说那许秋明明生了个人样,却尽是不做人事,原来是有渊源的”,她一瞧英国公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知道,这糟老头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英国公听着,脸色一变,刚想要骂人,却又瞧见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周羡,清了清嗓子,按捺下了心中的火气。
“当年既然定了亲事,那我也不会推辞。我瞧着我孙女五娘不错,虽然是个庶出的,脸上有一块胎记,但性格温顺。她姨娘生了三男一女,是个能传宗接代的肚子。”
“当年你祖父也算是于我有点恩情,我自是不会坑你。不过五娘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的,你祖母出身伯府,最懂其中规矩,不如叫她来置办聘礼。”
“不说要比过谁去,全了体面就行。”
英国公说着,自顾自的对着门口的管家说道,“去请五小姐来,让池仵作见上一见。”
周羡听着,猛的站了起身,从池时手中拿过那个定亲的信物,朝着英国公的脚边掷去。
“阿时走罢,本来咱们就是来退亲的。倒是为了做人的体面,听人说了这么久的垃圾话。”
“我倒是头一天知晓,英国公府的茶水这般金贵,我们楚王府还不配喝了。”
他说着,冷冷地看向了英国公,“你老人家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虎父的确生得一犬子,老英国公泉下有知,怕不是要气得掀开棺材板板骂上一句,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这么一帮玩意!”
英国公脸色一白,却已经是气急,“殿下虽然是王爷,但也能如此狂言,对功臣之后出言不逊!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殿下同乡野村夫待在一起久了,殿下已经忘记了礼节为何物么?”
池时此刻已经被周羡拽着,走到了门口,她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又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
“呐,你闻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了吗?看在你同我祖父是旧识的份上,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家麦田里,死人了。”
第四七六章 麦田谜案
英国公脸色一变,“你胡乱说什么?我们许家有一个规矩,每天夜里,全家人都会聚在一块儿用饭,少没有少人,我会不知道?”
“什么味道不味道的?池小郎虽然比你祖父能耐一二,但一没有生那千里眼,耳没有长那顺风耳。这里隔着麦场那么远,你就知道那头死了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英国公说着,恢复了镇定,轻蔑的笑了笑。
池时不以为意。
她之前没有登门,便心知肚明的,英国公自持身份高贵,根本就没有认这门亲事的打算。
她祖父不亏是千年的老狐狸成了精,一早就知晓英国公的德性,他压根儿就不乐意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一个永远不会走仕途的山野小仵作。
若非她同周羡过从甚密,英国公怕不是连一个庶出的孙女,都舍不得拿出来同池家联姻。虽然英国公如今只挂着爵位,不在朝中行动。
可他的儿子正值壮年,乃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想当初池老太太想要给池八郎说国公府的李姑娘,那都是豁出老脸不要,费尽了心机,方才说成。
那时候,池八郎还是状元的热门人选,才有了这等高攀的亲事。到了无品无级,还是同死人打交道的池时这里,英国公府又怎么会拿正眼来瞧?
看那许秋高高在上的德性,便知晓这英国公府是个什么样子了。
“是不是的,一去看看,不就知晓了么?”
池时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周羡定睛一看,只见白天刚见过的许秋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那模样,简直像是活见鬼似的。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揽了揽池时,拉着她避到了一旁,省得被不长眼的狗东西,给冲撞到了。
许秋却像是没有瞧见他们两个似的,直接奔到了英国公身前,一把扯住了英国公的袍子,“祖父,祖父,见了鬼了!今日也不是什么七月半啊,我白天刚见了死人,晚上……晚上又瞧见了!”
“咱们家的麦田里,死人了!被烧焦了!像一个炭坨一样!”
许秋说着,扶着腰,哇的一声,在一旁吐了出来。
他擦了擦嘴巴,全然不顾英国公夫妻震惊的样子,接着絮絮叨叨的说道,“梦晚那个臭女人死了,可把我恶心坏了。夜里我便叫了柳明过来喝酒。”
“他说没有见过烧麦秆,也没有吃过烤的山芋,我便领着他过去了。我拿了一个山芋,太小了,两口就吃了,便想再找一个。柳明瞧见一个硕大的,拿火钳一扒拉,滚出了一个人头来……”
许秋说着,又在一旁呕吐了起来。
英国公同英国公夫人脑袋嗡嗡作响,他们只瞧见许秋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却丝毫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此刻脑海之中,只不停的回荡着:麦田里头死人了。
头一句是池时的声音,第二句是许秋的声音,如此往复着。
“怎么可能,隔得这么远,你是头一次来英国公府,你怎么知晓,麦田里死人了!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么?”
英国公一脸的不可置信。
“从一进府起,我便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走到这里,离麦田更近了一些。管家说在烧麦秆,可烧麦秆同烧尸体的味道,我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池时说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两人走了出去。
英国公瞬间惊喜,袖子一甩,将那身轻如燕的英国公夫人甩开了去,猛地冲了出去,抢在了池时同周羡的前头。
三人到麦田的时候,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都是人了。
管家没有撒谎,英国公府的确是有很大很大一片麦田,一眼几乎望不到边际。麦子已经收割好了,在那麦田的中央,用大石头围了一个圈儿,中间全是麦秆烧完之后,留下的灰堆。
明火已经几乎看不着了,但你若是以为,能够直接走进去,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燎起一脚泡来。用来防止火势蔓延的石头圈儿,被打开了一个豁口,一个烧焦了的圆滚滚的头颅,滚了出来。
头被烧得焦黑的,几乎已经辨认不清楚模样。
池时瞧着,蹲了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拿一块白布来。光靠麦秆的火烧,只会把人整个烧焦,可不会将人烧得四分五裂,一块一块的。”
“死者十有八九,是被人分尸了之后,然后藏在了要烧的麦秆堆里,然后点火焚烧。”
至于凶手是不知道麦秆易燃却不经烧,不可能把尸体烧成灰,才犯了这样的错误,还是有什么另外的目的,要将特意的将这具尸体,烧成焦炭。
一听到分尸两个字,赶来的许秋一听,又忍不住吐了起来。
不远处坐在的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听着更是吐了个天翻地覆,刚刚,他们才在这死人堆里捡了山芋来吃。
池时没有理会他们,朝着那灰堆里头看去,一坨一坨的东西很多,有先前就在这里的石头,也有这烧焦了的山芋,还有被分开的尸块。
她想着,眯了眯眼睛,“有竹子吗?我需要一根竹子来捡尸。”
英国公皱了皱眉头,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傲慢,“去给池仵作搬竹子来!不过这里有火钳,你用火钳来捡不就好了么,用竹子做什么?”
池时没有理会他,接过管家递来的一根长长的竹竿,直接架在了周围的石头上,将整个烧麦秆的圆,一分为二。
她一手拿起一把火钳,另外一手拿起了一个木桶,轻轻一跃,上了竹竿,“多有得罪。”
她说着,走到了那竹竿的中央,飞快的捡起尸体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铺在地上的白布上头,便渐渐地有了一个焦黑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