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否定了这个猜想。
“问题不在温柳身上,就在百姓身上了——他们苦于严酷的纳税,所以想办法把户口销了?”
“正是。”
江宴点头,手上也没歇着,将刨花水蘸到篦子上,边梳边洗谢长鱼的长发。
官府不干人事,百姓自然得想法子活下去,逃户之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是人太艰难时的常规操作。
“我明白了。”
谢长鱼睁开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动人的光。
“你准备把这件事瞒下来,或者虚报人数,对不对?”
“瞒恐怕是瞒不住的,皇上不是傻子,所以还是虚报更好。皇上本就忌惮我,瞧他以往的作风,我不能不为自己早做打算。”
江宴打算把其中一部分人留给自己用。
“这是个好办法,不过你得想想,供养这么多人,花销上也就罢了,粮食是关键。”
“他们脱离户籍在外也没饿死,想必种种田、捕捕鱼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这次之后,我也要和皇上商量,把贺州的荒地都补回来。”
前些年贺州百姓有不少被逼去山寨水寨了,田地大片大片地荒着,没人治理,产不了粮食。
谢长鱼被江宴侍候得很舒服,扶着浴桶边缘转过脸来。
“庆云阁被你从盛京带来的人,现在还在不在?”
“……有些在。”
江宴没料到她会转身,猝不及防下和她贴了脸,这下两人的脸颊都湿漉漉的。
“不在的是被你派去岭南了?”
江宴点头:“你要用么?”
“不用,我想的也是这个。温柳虽然可以确定是废太子本人,但他既然对外说是岭南来的,搞不好岭南真有什么基地。”
“娘子总是和我想的一样。”
江宴笑起来很柔和,像一汪春江水,烛影下几乎迷了谢长鱼的眼。
江宴平时正经,也有这般勾人的时候。
气氛倏然变得沉静了。
谢长鱼静了一会,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江宴好像困了。
再一看,不,他已经睡着了。
谢长鱼好气又好笑,哗啦啦一声从浴桶里起来,披上衣服推门叫人。
“这么快?”
从廊下经过的雪姬有些愕然。
“……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过谢长鱼也累了,无暇追究什么,只挥了挥手。
“你去告诉跟着江宴的人,说他这几天忙得太累了,在我这里睡着了,今晚不回去了。”
回屋后她把江宴扶回床上,江宴本来已经累得睡熟了,感受到一丝动静,手指不由弯了弯,拉住了谢长鱼的指尖。
谢长鱼以为他醒了,俯下身去看,江宴并没有睁眼。
过了一会,他才无意识地翻了下身,脸颊蹭过她的衣袖,发出一声极轻极软的“长鱼”。
谢长鱼的心一下子也变得柔软了。
第二天江宴才迷迷糊糊想起,昨晚谢长鱼还没沐浴完,他就睡下了。
不过床上怎么就他一人,放眼看看屋里,谢长鱼也不在。
“你在找我吗?”
窗外传来谢长鱼的声音,她已经挽好了头发,又恢复了清俊挺拔的隋辩的形象。
“我去你房里睡了。”
谢长鱼一闪进来,身后带着从厨房传过来的饭菜香。
“千鹤寨山上的原住民已经搬下来了,拜前面几位狗官所赐,空房子多到大家可以随便挑的地步。”
谢长鱼借此让人放出风来,告知外界匪盗从良有诸多福利,只需缴纳二两银子并写一份从此再不闹事的保证书,就能获得按丁计算一处房子和一块田,先来者先挑,除了官田意外,都可以选。
这下不管山贼还是水匪,都一窝蜂地扑来了。
不想种田的部分人被收编了,另一部分没有家人的,则被收进了江宴囊中,身份本就是“死人”,这回直接“不存在”了。
等人都收归得差不多了,谢长鱼便让人在城墙上贴一份告示,声称还有许多逃匿在外的户口,限期半月之内到官府上报,不然将被赶出贺州,永久不能居住。
没有傻子会放着贺州新出的好福利不要,那些仍然失踪的人,除了真的死了,就是被温柳招收了。
完事后谢长鱼还通知了与贺州相邻的地界官府,公开让大家不许接收从贺州来的逃亡者。
“幸好邻州还没落入温柳手中。”
谢长鱼监了官府一天的工,嗓子也咳了,说完就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茶。
假如温柳掌控的地方更多,她还真不能这么办。
“不用急,咱们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江宴说着执起茶壶,给谢长鱼又续上了一杯。
一旦贺州内部不能立足,其他州镇又不放人进去,温柳能选择的地方就只有海边了。
谢长鱼在折子里把计划告知了皇帝,江宴隐瞒了自己能动用的人手,让厉治帝隔着奏折都能感受到他的为难:人手真的不够啊。
厉治帝终于给了他人,批准江宴在诱捕废太子时,可以适当调动贺州地方军。
地方军现在被整顿了一通,已经差不多去芜存菁了。
至于对外,仍然是一丝风声也没透露。
为了让温柳不起疑心,谢长鱼装作很勤勉的样子,雇人在官府大谈为官之道,并严格监督百姓重办户籍等事,好像是因为在官府忙得团团转,才至今没有回京似的。
迷障已经设好,谢长鱼一行人便在夜色掩映中,离开官府一路东去了。
贺州临海有个港口城镇,叫抱流,曾经是前朝的通商口岸,但大燕朝不大与海上诸国联络,口岸就渐渐废掉了,抱流也从曾经的繁华,变成荒凉的所在。
现在的抱流城已非昔比,街巷空荡荡的,海滩一带堪比小渔村。
不过好处是港口非常好找,天然海湾一片碧蓝,湾内停泊着十来艘中型船只,帆上挂着大大的金字“温”。
一行人找了处空房子收拾住下,被五花大绑的傅子完也扔了进来,此刻他正因摸不清形势,而发出呜呜的叫声。
“现在该是你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谢长鱼一把割断了塞嘴的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