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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寂接过了刻好符咒的匕首。
    血色的残阳铺了半边天际,黄昏正是逢魔时刻。
    车子刚在别墅前停稳,放学的女孩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柔顺的黑发也跟着在空中跃了个弧,“明天见小刘哥!”
    司机忙不迭道,“哎……周太太,明天见。”
    奚言爱上了每天去学校跳舞的日子,回家时就已经想着明天再来学校,于是放学路上也很开心,见到谁都带着笑脸。
    这样的好心情跟着她进了别墅,看到沙发上静坐的人时也大大方方地招呼,“周子寂!今天煮的是咸骨粥,你吃了吗?”
    周子寂没有转头,“过来陪我看电影。”
    “又看电影吗。”
    奚言不疑有诈,拎着书包走过去,放在沙发那头,想了想,又坐到他身边离近一点,“我今天洗澡了。”
    排练提前结束,从练功房出来时间还早,她就在学校浴室里顺便冲了个澡。天气越来越热,她不喜欢汗水黏在身上,每天洗澡都要洗两三遍。
    这会儿长发半干,带着湿润的桃子香气,是在学校借卢真的洗发水香味。她拨了拨发尾,甜香味便从脖颈暧昧地散开,本人却恍然不觉,望着还没开启的投屏问,“今天看什么?”
    周子寂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突兀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奚言想也没想就说,“我能有什……什,么秘密啊。”
    起初说得干脆,是因为没过脑子。
    话说到一半磕巴了,是因为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了不得的事瞒着他。
    周子寂又问,“你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拉着我一起出门?”
    “我……就是想那样啊。”她不摸头发了,低着头不安地抠手,声音也降低,“你干嘛这么问。”
    她心虚。因为她知道自己走不出这栋房子。
    她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周子寂毫不费力地就能把她看透,心里觉得很滑稽。
    她根本就不会说谎,也根本就没有算计的能耐。
    是他没有看出来。
    他周子寂自负心计,在人类的尔虞我诈中走到今天的地位,却被一个破绽百出,一问就露馅的笨蛋妖怪瞒了这么久。
    这比跌入精妙的陷阱更令人觉得耻辱。
    “伸手。”
    奚言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即使有点心慌,却还是凭着信任将手递给了他。
    周子寂毫不犹豫地拿起果盘旁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指腹。
    鲜红的血液带着热度淬到了刀刃上。
    “你干什么……啊!”
    奚言看得心惊胆战,下一秒猝不及防,刀尖带着他的血划破了她的手背。
    短短的一道血痕里冒出刺目的光,剧烈的烧灼痛感像在往骨头里钻。她痛呼出声,身体的力量流失,倒在了地板上。
    伤口迅速恶化,永远不能愈合。
    天师的血生来就是克妖的利器。
    周子寂看着她痛苦地蜷起身体,发出破碎的呻/吟声。两条蓬软的棕红尾巴不受控制地从身后露出,两只棕红的狐狸耳朵也从头顶冒出来,萎靡不安着垂着。
    “你果然是妖。”
    奚言痛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伏在地上哀哀地呜咽,尾巴紧紧地缠绕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似乎希望能够减轻痛楚。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荒谬了,周子寂内心震动,视线却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她还是人类少女的形态,只是多了美丽的尾巴和狐耳。湿漉漉的黑发铺了满背,垂到胸前,落进领口那截白嫩丰盈的弧线。艰难地抬起上半身,一双眼睛盈满泪光,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并不是想象中狰狞丑陋的妖怪模样。
    反而色/气满满,勾人得要命。
    第14章 这是什么神仙气质啊。……
    大概是因为最近的生活过于安逸,奚言几乎要忘了,以自己的身份,并不该心安理得地留下来。
    从放学回家的快乐到再次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不过一转眼的功夫。
    仿佛注定是要有这一天。她小声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周子寂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单膝蹲下,抬起她苍白孱弱的脸。
    “以前那个奚言死了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掉到崖底的那天,她摔成了好多块。”
    奚言艰难地坐起身,虚虚地护着受伤的手不敢用力,却又用另一只手按了按胸口。
    “但我能感觉到,她好像还活在这里,只是……一部分的她。”
    每一次关于周子寂的情绪都会牵动心脏,她时常觉得这具身体里挤着两个灵魂。“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也不知道怎么让她回来。”
    那道刀伤狰狞地爬在她的手背上,红肿溃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恶化。周子寂眉头深皱,扯下沙发毯扔在她身上,“待在这不要动。”
    奚言裹着毯子无力地垂下脑袋,疼得额上一层层细汗不断地冒,顺着光滑的下巴滴落。
    她逃不出这栋房子的。
    周子寂起身走出她的视线,回房间关上了门,拿出周怀仁赠予的传音符捏碎。
    传音符的碎屑飞到空中,化成黑色的家族图腾。周怀仁的声音从中传来,似乎正在等他。
    “亲眼见过了?现在可信了?”
    “……她是。”
    周子寂还算镇定,却免不了声音微颤,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自己口中说出,“她有两条狐狸尾巴。”
    “不止。那天晚上你用药迷晕了她带到我这,我就看出她的来历不一般。”
    周怀仁道,“她该是天生三尾,是个稀罕物。否则奚言一个死人,掉在悬崖底下摔得粉碎,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回来?是她舍了一尾才能起死回生。”
    周子寂简直像在听神话故事,“狐尾有这样的能力?”
    “一般的狐狸没这能力。但你捞到手里的这只,浑身都是宝贝。”
    周怀仁的声音里带着笑。即使没有照面,周子寂也能想象到他那张脸上贪婪的表情。
    “我粗略推算这几天日子不好,过了二十三再动手。野狐狸性子烈,你先哄着她安心留下,别叫她一个想不开自尽了,可惜了她一身灵气。”
    “我怎么哄着她?”周子寂脱口而出,反驳道,“她知道自己身份败露,难道还不逃?”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维护奚言,抿紧嘴唇,沉默了好一阵。
    “涉世未深的小妖大多都头脑简单,稍微给点甜头她就会上钩的。”
    周怀仁毫不掩饰地笑道,“况且她喜欢你,为了留在你身边,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打算对她做什么?”
    “你放心,我只取她一尾。回头就跟家里那群老不死说是妖邪入体侵蚀灵骨,我替她驱了就是了。她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周怀仁悠闲道,“你可想清楚。要是交到你父亲那群人手里,探明了正身,可是一个全尸都不会给她留下的。”
    周子寂知道,他这个二叔性子离经叛道,对家业兴趣不大,只以屠戮妖孽为乐,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外头游荡。
    奚言的身份被看破,如果不让他捞走些好处,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即使如此,仍旧好过把她交给本家。跟他合作奚言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一旦被家里那群老古董知晓实情,“周太太”就会被安一个深居静养的名头就此消失,是死是活外人永不知道。
    周子寂独自待了几分钟,拉开抽屉拿出一只药瓶,回到客厅里。
    奚言稍微习惯了手上的疼痛,已经克制着把尾巴收了回去。甚至给自己捋顺了头发,擦去汗珠,抱着毯子乖乖的坐在原地等着,看着他走近。
    伤口灼灼地疼,奚言却奇异地感到平静。
    她将这一个月来的见闻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番,好像当几十年的狐狸都没有在人间这样热闹有趣,唯一的遗憾是终究不能回祁连山再晒一次太阳了。
    她想着自己临死之前起码得说句什么,想到现在,看着周子寂回来,才轻声道,“我没有害过人。”
    天师是专门捕杀妖怪的一群人,是它们的天敌。
    捕杀的本能存在于天性与基因,就像她不会在一只老虎扑过来时还留在原地求饶“不要吃我”,她也不会问周子寂能不能不要杀她。
    好在她无法跟老虎沟通,跟周子寂却是能对话的。她没有做过恶,如果注定难逃一劫,就还是想给自己选个漂亮点,体面点的死法。
    刚刚还惊慌失措泫然欲泣,这会儿却又从容赴死,是知道逃不过了吗。
    周子寂心尖紧缩,不适应地发觉,自己居然在心疼她。
    只是随便养在身边逗着玩的宠物,哪怕要交给本家瓜分也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想要,给出去了还能落个清净。
    ——他应该是这样想才对。
    现在却觉得她的安危值得在意,觉得她应该留在自己身边,不想把她交给任何人。
    周子寂说,“把手伸出来。”
    奚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怀着“就此上路”的心情伸出手,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的手被轻托在温热的掌心里。清凉的药粉填进伤口,火烧火燎的痛苦减轻了大半。
    死亡的感受跟想象中太不一样。她眯着条缝看了一眼,倏忽间睁大了眼睛,“你不杀我吗?”
    周子寂没有回答。
    他为了事业耍过阴谋诡计,背地里坑人的事干了不少,但从没有残害过无辜的生命。
    当然不会是他来动手。即使——要交给周怀仁断去一尾,也是为了保住她的命。她应该感激。
    谁让她在奚言跳崖时误打误撞出现在那,又被这身体带来了现世里。
    周子寂说,“你喜欢在人间生活?”
    “喜欢。”奚言望着他,眼底的希望被重新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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