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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点点头,看了眼天色,不敢继续拖延下去,转身带领群臣开始爬山。
    这简直是整场大典里最艰苦的一个流程!
    山路难行,明昙的礼服又不利索,只能托着裙摆小步前进。那边盛安已经被皇帝指派去搀扶皇后,暂时顾不上女儿,好在明昙有武学底子在身,咬一咬牙跟上,竟也不曾落下半步。
    主要是受衣裙掣肘,登山难度当然比身后那些轻装简行的臣子们要高得多。不过官员当中也有钟禾这般年纪大些、腿脚不甚好的老臣,这种速度虽慢,却反倒正为合适。
    皇帝显然也是考虑了这点,所以才没敢在第一次封礼后耽误,是以登顶时恰到好处,卡得准准,正是吉时前的两刻钟。
    此时明昙正在命悬一线的边缘摇摆。
    胳膊发酸腿脚打软,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还能控制的甚至包括脖子,也被满头沉甸甸的发饰压的僵硬不堪,差点让她觉得连脑袋都找不到在哪了。
    简直就是活受罪!
    明昙在心里嚎啕大哭。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第二次封礼的步骤就要简略许多,只需三拜九叩一番即可。
    皇帝也累,摆手让众人都好好歇息片刻后,立即回身走到面色发白的皇后身边,询问后者的身体情况。明昙心里也有点担忧母后,可又不好过去插话。只能在旁看着父皇的神情缓缓从忧虑转为平静,心知无甚大碍,便也放下心来,走到旁边安静地观赏起山巅的奇景。
    云层厚重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一般,连卷边的阴影都清晰可见。清晨时分凝结的雾气也还未尽散,仍然缭绕在身旁,一阵山风袭来,将白雾吹散,也将明昙雪白的裙角吹起,乍看就像是要飞升成仙一般,周身萦绕着一种只可远观的孤高气质。
    殿下。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明昙却连头也没回,便淡淡道:你今回为了替我争取随行封禅之机,只怕是彻底暴露在明晖的眼皮子底下了啊。
    是,微臣知晓。
    温朝垂下头,向她深施一礼,语气听上去却隐带三分无奈,然而殿下受困禁足,五色庆云的消息又来得紧急,唯有微臣一人知晓所以,才不得不就此暴露,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听出对方话中明显的懊悔之意后,明昙终于瞥了他一眼,吏部早已被明晖蛀蚀得千疮百孔,我也不稀罕,你今后调来户部便是。
    是,微臣谨遵殿下吩咐。
    简要两三句解决完温朝的去留问题后,那边众人也总算缓过气来。皇帝拍了拍皇后的肩膀,见她脸色好转许多后,方才挥手让众臣重新列队,一齐向不远处的帝坛走去。
    三拜九叩,念诵祷词依旧是相似的流程,但或许是因为位置改变,来到了与天更加接近的山巅,明昙的心境也随之发生了些许变化。
    她与古人不同,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也分毫不认为君王的地位是受命于天:无论怎样的政通人和、四海升平,那也是应要归功于统治者的励精图治,和虚无缥缈的天帝神灵有何干系?
    可是眼下,向东西南北四面而拜时,明昙却也不禁生出了些许敬畏之心
    任何一种信仰都不该被低估。
    可以拜神、可以进香、可以把一切美好的祝愿与期望都诉说给天地神灵,但真正实现这些东西的,却并非只靠嘴上说说,而是一直在用自己的双手去拼命努力。
    人活一世,总是需要些信念来支撑,来推动的。
    明昙抿起唇,轻轻闭了闭眼睛,浅浅笑开。
    这就是千万生民们的可爱之处啊。
    永徽公主明昙。
    正在她走神的这个空档,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皇帝威严的嗓音。明昙愣了愣,赶忙抬头,虽心中有些不解,却还是立即应道:儿臣在!
    你且上前来。
    皇帝唤她的举动十分突然,不止明昙没搞懂,就连众臣都满是茫然,望着九公主起身上前、在陛下面前站定的身影,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陛下是要做什么?
    就在此刻,还不等他们思考出个所以然,皇帝却忽然向东方拱手,微微一拜,缓声说道:
    九公主明昙,德行皆备,仁善贤明,乃民心所向之人,屡屡为百姓谋福,引万方敬重,堪当有功故朕今日特于封禅大典,为全生民之意,钦封其为镇国永徽公主,以昭天地,敬告天地诸神!
    话音刚落,就如天地感召般,原本厚重的云层蓦然散开,从中穿射出一道阳光,不偏不倚,正正照射在帝坛的正中央处,好似这句册封的旨意当真上达天听了一样,景象壮观到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镇国永徽公主!
    单看封号,不过是在前加了两字便罢;可深究其地位,堪称与从前已有天差地别!
    镇国公主的封号始于前朝,是对皇室女儿的最高封赏。本朝还从未有哪位公主得到过如此殊荣,而前朝获封的第一位,便是差点就接替她母亲登上皇位的璇玑公主。
    明昙蓦地攥紧指尖,睁大双眼,猛的抬头与父皇相视。
    在对方身后,那道落在帝坛上的光束金光烁烁,好不耀眼;而与此同时,天上的云层也终于散开,阳光缓缓扩大,逐渐洒满整个山巅。
    兴许是被这副上天显灵的景象震惊到了,身后鸦雀无声半晌后,方才听到温朝的声音缓缓响起,语气坚定地率先高声道:微臣参见镇国永徽公主殿下!
    而在此声之后,余下的大臣们纷纷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皇帝的神情,沉默半晌,也只得深深叩首,齐声道:臣等参见镇国永徽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封禅流程参考百度。
    *祭文参考《白虎通义》。
    第101章
    镇国公主, 是一个公主所能加封的最高称号。
    皇帝陡然间神来一笔,所有在场众臣都未想到,其中甚至包括明昙本人。但直到封禅大典结束、消息迅速在这次跟来沅州的群臣之中传遍时, 大家却都面面相觑,竟无一个人敢提出反对之言。
    并非他们觉得明昙能当起镇国这个封号,而是因为,后者受封时恰临天降异象, 又是正在沅山这么个富有神性色彩的地界,不少人心中都泛着嘀咕:难道这九公主当真是福星转世?
    先前东风围场的白狐祥瑞就是她所发现的,眼下还一直养在身边, 听说与之甚为亲近;而现在,又有金光破云之兆现于山巅, 好似神明下凡,专程来见证九公主加封一般, 如何不让大臣们心中打鼓?
    如若冒犯了天神
    不少人狠狠打了个抖,一点也不想为了反对加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官运前途。
    算了算了,镇国公主就镇国公主吧,不就是个不痛不痒的称号?
    至于德贞女帝曾亲口定下规矩,镇国公主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嗐, 前朝是前朝, 和天承有什么关系?
    怀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另外剩下的则是对此喜闻乐见的永徽党。因而这次大典结束后, 本以为会接到不少抗议的皇帝都挺奇怪,只觉得自己的臣子们像是陡然转了性,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半句让他不顺耳的话都没说。
    嗯, 这样也正好。皇帝摸摸下巴。还好他先前特意派人找到上水道长,请后者算了封禅的吉时,并假作成钦天监的手笔
    不然的话,哪还会有现在的清净?
    同样,对此诧异的人当然不止皇帝一个。
    镇国公主本人现在仍然处在一种虚幻感当中。
    这父皇怎么会我
    明昙呆呆地坐在榻边,语无伦次了半晌,直到林漱容把温热的茶盏递到手心,轻声让她冷静一下时,前者才终于缓过劲来,哆哆嗦嗦地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茫然:镇国永徽公主?
    林漱容叹了口气,挨着明昙坐下,开始伸手为她卸下那满头珠钗,先前还调侃说会不会封您一个皇太女呢可如今看来,倒也与皇太女差不了多少。
    直到从沅山回到城中,明昙都一直处在震惊的状态里,只记得换了轻薄衣裳,却连折磨她大半天的首饰都忘了摘。这会儿林漱容一手托着自己的头发,一手稳稳将最沉的步摇卸下后,明昙才觉得脑袋陡然一轻,思绪也随之顺畅了些许,脑细胞重新加载成功。
    镇国公主位比皇太子,这已经是前朝的说法了,明昙皱着眉,语气里有些不赞同,何况,璇玑公主最后病亡,压根没有登上皇位,便更不能说明这个称号有继承权,哪会和皇太女一样
    但是殿下莫忘了,自德贞女帝定下镇国公主可承帝位这条规矩后,却也一直无人宣称废止呀。
    林漱容总算摘下最后一根绾发的银钗,松开手,那头长长的黑发顿时如瀑般滑落,因为绾了太久的缘故,还正微微打着卷,显得更加蓬松而柔顺。
    昔年时,独女璇玑公主病故,德贞帝悲痛欲绝。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从母族中挑了一个年轻子弟当作继承人培养,却因为太过郁结于心,没几年便也驾崩了。
    可惜,她虽立下传位诏书,让那位母族子弟名正言顺地继承了皇位,但仅仅五年方过,就被前朝先帝的后裔带兵攻入京城,不得不为求活命,退位让贤。明昙叹了口气,接话道,这天下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回到了原主的手中,真是命途作弄啊。
    前朝的那段历史确实曲折,德贞女帝也好似一现的昙花般,即便有不少功绩,造福了当朝的女子和数千万百姓,却仍旧棋差一招,没能把开创的新朝延续下去。
    林漱容心中也颇有感概,一边缓缓为明昙捋着发丝,一边温声道:但好在,后来登基的元襄帝是个明君,几乎延续了德贞女帝在位时的所有政令。也是因此,女子们的地位才得以不断提高,生活也未曾回到原先那般束手束脚的模样,她微微一笑,而与此同时,镇国公主拥有登基资格这点,也一样无人想起将它废止,直至如今。
    明昙呆滞半晌,恍若醍醐灌顶,所以,父皇才
    殿下加封之际,有金光穿云而出,场面盛大,连许多沅州城中的百姓也亲眼所见。林漱容缓缓分析道,如此吉兆之下,哪怕众臣觉得加封于您不妥,想要反对,却也一定会心有戚戚,不敢轻举妄动并且,她飞快地眨了一下左眼,正如您方才所言,当年受封为镇国公主的璇玑公主,可是并没有成功登基啊。
    所以,镇国公主位比皇太子的这个观念,早就被所有人给下意识忽略了。
    就连那群臣子,也只会觉得镇国这个封号未免太大,不宜轻率加给九公主;而非察觉到皇帝的真正意图,当场拉帮结派一起死谏,避免今后出现女主天下的未来。
    父皇当真是好筹谋。
    明昙思量片刻,想通其中关窍,不由大叹道:我们登山那会儿,父皇还一直非常急迫,似乎生怕耽误了时间想必便是那金光破云的准确时辰罢?
    林漱容点点头,赞同了她的猜测。
    这会儿封禅大典结束,您受封的消息已然传开,却并无一人到陛下那边陈奏,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唉平白又担了个大名头哟。
    明昙脱力似的向后倒去,软软瘫在床上,待到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后,方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泛着酸痛,像是刚被人套上麻袋狠狠打了一顿那样,连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呜呜呜呜卿卿我好累啊。
    明昙扑腾了两下,一边咸鱼落泪一边悲痛欲绝:这辈子再也不爬山了!
    林漱容瞥她一眼,掩唇莞尔,朝明昙扬了扬手,含笑道:那要不要我来帮您推拿一番呀?
    明昙瞪大眼睛,瞬间忆及上次在锦葵面前丢人的场面,脸色不禁蓦然一红。
    咳。不要不要,她轻咳一声,满身正气道,我明昙就是累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要与按摩不共戴天!
    当然最后还是真香了。
    林漱容的手法卓绝,翌日起床,明昙连一点不适都没感觉到,依旧神清气爽地上蹿下跳,还一个劲地把前者拉着,闹腾要去城外监工修渠进度。
    昨日封禅大典一行,闹得不少人都十分疲惫,皇帝也早就下令,于城中休整几天再回京,这会儿恐怕也就只有明昙还在活蹦乱跳了。
    沅州是九公主的地盘,水渠也是她一手主张而修,去看看当然无可厚非。因此皇帝爽快地同意了明昙外出的请求,交代让林漱容跟好,还特意给两个姑娘派了马车,一来是让她们无需走远路,二来嘛
    是怕明昙在街上出现,又引得城民围观送东西。
    说实话,经过前面几个州的停留,明昙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人民群众的热情。而沅州则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红薯是她提出让种的,早就被白露那丫头宣扬了个彻彻底底再加上昨日,镇国公主受封时天显异象,若是让她直接走在街上,那肯定要被百姓们团团包围啊!
    为了避免造成秩序混乱,且为了自己的俩条腿不要再被按摩一回,明昙心安理得地登上了马车,往城外行去。
    修渠是个大工程,依白露和工部鲁尚书两人的性子,要做就必然要做到精益求精。单只那张草图就不知被改过多少回,等到了沅州,对土地进行具体的勘探后,又再度添添删删,直到每一个细节都完美之后才罢休。
    既是民生之事,明昙也乐于见得他们较真,这会儿来现场一看,就发现许多人正在挥汗如雨地铲土、穿凿,即便初春天气仍然寒凉,他们却也是一身轻薄短打,面色彤红,看起来很累,但精神状态却反而非常不错。
    此地靠近沅河,而白露也正站在旁边,身侧则是工部侍郎薛淳。后者甫一见九公主走下马车,登时睁大眼睛,赶忙下拜道:参见殿下!
    倒也不怪他如此惶然。昨日镇国公主受封时的异象,他们这些在沅河旁修渠的人看得更为直观,实在是震撼到以为神仙显灵,当场齐齐叩拜。待晚上一回去,听说与九公主有关,顿时打心眼里生出敬畏,坚定地认为后者身负祥瑞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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