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就像始于此终于此的一场梦,他连顾丛云一面都没见到。唯独听到的,见到的,那些个离奇却又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
纪筝沉默无言,镇定地离开武安侯府,将封条归置原位,让一切重归平静。一宿未眠,天色将晓。
门阖死的那一瞬,他猛然倚靠上去,有侍卫跟上前来问他有何指示,纪筝只摇摇手,吩咐下去,若是兵部正堂再出现明老将军的书信,全部收集起来,入宫内保管。
能听到人心的蛊,西漠异术,明辞越
紧绷了一整夜,突然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汹涌而上,将他拍倒入泥沙里,疲惫到刚才的对话一句也不想再回忆,一句也不能多思考。
似乎这个即是关键,可以和监正所言的星相,可以和无数奇怪梦魇,可以和之前皇叔的无数次及时救场全部联系在一起。
他终于得到了那团乱麻里的线头,但又只想却步于此,不愿再深究半分。
困乏席卷而来,最好是一场大梦,梦醒时分,战争结束,将士凯旋,一切归零。
报!西漠又来军书,已抵兵部,还未呈到早朝之上。
纪筝猛地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黎婴并不在战场!他之前按照剧情,针对黎婴原书计策交给明辞越的战术布置,很可能完全是错误的,可明辞越又绝对会无条件相信他的指挥。
兵部正堂和这里只隔了几条巷子,纪筝这趟就是瞒着宫内微服而出,根本来不及再派人通报兵部,由近卫护送着,天还未亮,宵禁还未解封,直接从市井街坊里穿了过去。
当值官吏刚接手那封军书,还未拆封,便瞧见圣上伴着一群带刀侍卫,风风火火直接从正堂闯入。
他慌地从瞌睡中惊醒,连忙遣人入内堂叫醒兵部尚书黄大人,接着又颤着膝盖跪下行礼,急着要伸手给圣上递那封西漠刚到,还含沙带土的军书。
圣上的手已经先他一步,自己拿了过去。
黄士德黄大人边系腰带,边从内堂跑出来之时,刚好听到小圣上直立在堂中央,缓缓开了口。
皇叔,深陷敌阵,夜奔百里,身负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和皇叔谈恋爱去~
抱歉久等了,正文最晚春节期间会完结,不会坑,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he如果不放心担心我坑的话,可以再等一阵完结来看,这次真的忙到拖得太久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抱歉了,番外什么的我会尽量弥补,感谢每一个还在守候皇叔和筝筝的你们,鞠躬
第54章
黄士德闻言, 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当即跪了下去,瞬时在场侍卫仆从跪倒了一片, 接二连三低下头去,全场沉寂一片,无一人敢置一词。
明辞越, 曾经横扫西漠八部的大燕战神,就这么败给未成气候的新一任年轻狼主了?一代传奇就这么落幕了?
黄士德低着头没敢出声,但心里嘀咕个不停。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事他一个兵部侍郎不会不知道, 可是若要说明辞越兵败, 且被西漠人重伤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可能。黄士德不小心念叨出了声。
不可能,不可能!对,怎么可能, 明辞越不可能重伤, 不能重伤,不能从战场上退下来!明辞越下来了谁还能顶上, 他一个兵部的尚书大人吗?!
黄士德顶着圣上直打落下来的目光, 飞速道:不可能啊圣上, 此中有诈,明辞越带兵多年, 区区一个西漠小狼主根本伤不到他分毫通敌叛变,谋权篡位!这定是他为了谋权篡位想出来的计策,先是跟西漠那妖人黎婴勾结串通,以兵权做筹码交易,再演一出苦情戏,佯装重伤回朝, 带着万千西漠胡人大肆入侵,引狼入室,眼下璟王一人大权在握,京城的这些个禁军根本不足以抵挡叛军,大燕,大燕国运飘摇啊圣上。
黄士德磕头磕得震天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真是一副呕心沥血的忠臣样。
圣上一时没有说话。底下的人起先确为哀痛将殒国殇,此时被这话干扰了头绪,忽觉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官吏中竟也出了不少附和之声。
黄士德继续道:圣上没依规派监军随行,谁又能说得清战场上什么形势,说不定两军营地都已经混为一处,不分彼此了。去年冬狩节上,那西漠人和璟王不就已生过相互勾结的歹心?臣早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那黎婴还在皇宫时,他看璟王的眼神目光就不怎么对
依黄大人看,朕该怎么办?
嗯?黄士德被打断,一愣,这首先,圣上就绝对不能让明辞越回京养伤,不能中了他的苦情计
他伸手还想接圣上手里的那封军书仔细瞧瞧,谁知圣上攥紧那封信,伸手一递,直直打飞了他的乌纱帽。
黄大人不是在怀疑璟王,黄大人是在怀疑浴血杀敌的万千大燕将士!纪筝重重一拍桌案,换掉一个璟王容易,换掉三军二十万士兵呢。
有用则捧上神坛,无用则弃如敝履。
纪筝极为缓慢地环顾了整个兵部大堂,凝视那些跪地不起的官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所有附和之人都跟着黄大人一起,除名革纪筝突然一顿,眯了眯眼。
黄士德的表情渐渐僵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跪爬过来,痛哭流涕,连声忏悔,要求免官查办。
纪筝甩开了腿,不如都跟着黄大人一起,做监军,好好看看清楚璟王究竟是如何叛国通敌的。
他不再理会地上连滚带爬的黄士德,带着那封军书着急回宫,可刚出兵部大门,就迎面碰上了闻风赶来的赵太傅。
纪筝并不意外,太傅也来劝朕?
赵太傅只道:圣上勿怪,只是此刻绝不是召明辞越回朝的时候。
纪筝颔首,朕不召他回朝。
赵太傅皱眉。
纪筝道:朕亲自去西疆。
去西疆,是纪筝看完军书后的当即做出的决定。
去西疆,去把那个后背战痕累累的将军背回家。
赵太傅闻言先是惊愕,继而张了张口,想阻拦的话抵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大燕与西漠的战事三代不断,先帝在位三十年都没曾做出过如此之壮举,此刻两军交战大燕正处下风,这么一个弱冠之年的富贵小圣上愿在此刻奔赴西疆
赵太傅抉择片刻,还是发自内心赞叹:圣上有此雄心,臣再不敢妄言劝阻,只能尽全力安排车马侍从,护及圣上周全。
纪筝又摇摇头道,这次朕微服前往,不要惊动京城和西疆。
赵太傅还停在原地,却见圣上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身体一摇,扶在了墙上。
赵太傅这才又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去搀扶,低声道:世事难料,圣上自己多保重,璟王殿下福大命大,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圣上推开了手,抬头一看,赵太傅一愣。
那张精致如画的少年脸庞上不见一丝情绪波动,无喜无悲,眼神麻木空洞得如冰封的海面。
朕没事,胜负生死都是常事,由天不由人,朕都知道,都明白朕只是要带他回家。
要是朕都倒下了,你们谁还会去接他回家
赵太傅的手还停在空中,看着圣上一人朝东走去,前方那个金光闪闪却又死寂空旷的皇宫,阴影覆盖下来,像一个空壳,把他包裹进去。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事不比别的,说办就得办,容不得停顿,当下一路押送额外补给军需的车队,由监军兵部尚书黄士德押送,就从京城浩浩荡荡出发了。
上次穿军甲被识破,这次纪筝一身宫里的破破旧旧的侍从服,再加上他身形本就瘦小,压低纱帽,不在宫内生活的人不熟悉当朝国君的完整长相,一路上瞒天过海竟也不怎么困难。只是黄士德得知圣上就假扮在队伍中,周围皆是暗卫之后,他走在队伍最前头,浑身僵硬,仿佛被人拿刀抵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车队带着不少军粮,因此尽管紧赶慢赶,行军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路程足足走了十余天。这十几天里,自从出了关,翻过了山后,西疆浑厚的砂土飞石便夹杂在西北风里多了起来,空气清晰可感地越来越干燥,经常是顶着风沙一路硬走,找不到半点能避风的树丛。一群长居平原富庶京城的人,很快就吃不消了,灰头土脸,口干舌燥,水土不服。
只是一路上纪筝只是麻木安静地反复回想,伤了,皇叔重伤。
伤在哪,伤多重,明辞越满身伤痕,这一次究竟又能是哪种重伤?
军书在这条道上来往,来了又去,被他们拿令牌截下来了一次,冗长的内容里交代了各种战况,就是没有再提及皇叔重伤半字,他们寄去询问的信也得不到回声。
这就像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被人遗忘,石沉大海了。
黄士德都急了,着急上火,抓耳挠腮,满嘴生了溃疡。反倒是纪筝还是始终冷静,甚至安慰旁人,没事再等等。
在他们出发的第十六天。
报!我军营地就在前方。营地出现得比预期更早了些,似乎在这十几日之内,营地又向东迁了不少。
纪筝夹在队伍的中间,下了车,在两列士兵的注目礼中,随人马一同入内。分别已近两个月,心脏已先一步条件反射地狂跳不止,他竭力咽了口唾沫,伸手压了压帽檐。
军营中似乎没有半分打了败仗的颓靡,各处都井然有序,忙碌万分,直到他听到了一侧熟悉的声音,先放着吧等圣上定夺。
纪筝脚下的步子瞬间就转了弯,不自觉地扭去声音那边。
公公请往那边走,先卸下军粮,吃饭休息,大帅现在军务繁忙,不便迎接,还请海涵。
纪筝:?
那小副尉公公的称呼一出,黄士德喉咙里瞬间支吾一声,扭转头惊恐地望向他,不少暗卫也都一同停住了步子,身体僵硬紧绷戒备起来。
纪筝摆了摆手,目光越过人群,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还是乖乖地回了队伍,往反方向走去,一同去转交粮草。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众人忙着上上下下卸货,他一个人闲了下来,在一旁缓慢踱步,这粮仓紧挨着军营马厩,那边站着零星几个士兵。
皇叔,慢着点!
纪筝全身猛地一紧,目光瞬间黏在了马厩的方向,刚想要快步过去,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黄叔跌断腿多久了啊。
这不都快一个月了,大帅的坐骑,年轻壮实,恢复得快扛得住。
黄叔,黄叔,这孬名谁给起的啊听起来像皇叔,那可是那位唤咱大帅的称呼,不仅不避讳,竟然还称呼一匹马
他闻言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这名字实在太不合适了,给马起名皇叔,简直是在打大燕皇室的脸。
究竟是谁起的?!
嗐,这种名字,除了那位谁还敢起,当初咱出征就在城墙根底下,那位当着全军的面,称呼这马为黄叔。
纪筝:???
他整个人站在原地,如遭雷殛,他什么时候给马赐名皇叔了?他什么时候在城墙根下,当着全军的面唤马?!
【皇叔。
皇叔,多吃点,吃饱了才能带兵作战。
皇叔,打不过也得跑得过他们,听见没有!】
几乎是一瞬间,那几句临行前的叮嘱在脑海浮现出来。
纪筝: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一直隐隐悬在心头的不对劲感觉是什么了。他当即从袖中掏出那封军书,上面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写的是,皇叔深陷敌阵,身负重伤。
根本就不是明辞越受伤!谁会在军报书信体中称呼明辞越为皇叔!他究竟是有多急切才没看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就这么自己吓唬自己,紧绷担心了大半个月,纪筝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一瞬间,一种如释重负的松懈感冲击而来,冲淡了那种闹了大乌龙的无奈可笑。
那两人还在继续闲聊。
那位赐的名字,谁敢不用!当真是把咱大帅当牛当马使唤了。
大帅平时自然讨厌这个名字,从未用过,但这马真受伤了又还得立马飞书京城,毕竟是被赐了名的马,怕那位又乱发脾气怪罪下来,咱谁担得起。
纪筝抿了抿唇,垂下眼。
他们说得都没错,只是他当真没想到,随口的几句自言自语竟给皇叔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黄叔。
一个低沉如春日林间夜风沙鸣的声音,从那两个士兵的身后传来。不仅是他俩,连带着纪筝都犹如在作恶现场被当场抓获一般,全身一觳觫。
明辞越抚了抚那马的鬃毛,又唤,皇叔。
听到明辞越口中吐出皇叔二字的感觉微妙极了,不知究竟是在唤谁。
语调明明冷淡得不带一丝起伏,却犹如吟念着情人间的低语,好似两人曾经耳鬓厮磨时交.合在一起的昏乱缠绵的呢喃。
纪筝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皇叔的身形被浓浓夜色包住,依然精壮而高挑的身形,此刻在他的眼中,似乎莫名多了些苍颓倦意。
纪筝看着,目光急切地将他从头巡视到脚,那种得知皇叔重伤后的悲痛在此刻才彻彻底底释放了出来,不用再硬挺着扮演皇帝,不用再强撑着想给皇叔提供依靠。
皇叔此刻就在眼前。
明辞越俯身低头,查看了马前蹄的恢复情况,注视那二人淡然道:你们本就为照顾官马的随军牧监,官马伤病的养护,军纪里的奖惩分明,规定的清清楚楚,何来谁发脾气的怪罪?
西疆天气并不热,这马受伤的一个月内,伤口明显有过溃烂脓肿又自己痊愈的痕迹,为何没有及时上药?
那二人汗颜,说是专职照顾马的职位,但那些军规平日素来是摆设,他们本就是什么都干的后勤杂物兵,大帅从没有闲工夫计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