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富甲一方,是开阳县的大族,下官自然知晓。不过我调过来后,黄家一家便迁入京城,我也没有见过黄家人殿下说要报官,莫非和黄家有关?
无名淡声道:是,今日午前,我和南月二人在黄家发现一个地牢,里面有一具腐烂的男尸。
黄家人早就搬走了,现在黄家院子里只有几个护卫,无名当然不可能是受邀进去,只可能是自己闯进去的。刘大人面色大骇:殿下怎会闯入黄家
说到一半,刘县令忽然艰难地调整好表情,掠过这个问题。
杀人乃是大案,下官这就带人前去调查。刘县令无比认真道。
不用,你派几个信得过的亲信前去取证便可,我还有事儿要问你。无名淡声道。
有无名做人证,黄家杀人一案已是板上钉钉。更何况无名清楚,黄家手眼通天,他们能买通原来的开阳县令,甚至进京为官,说明他们上面一定有人护着。可能是某位高官,可能是某位皇亲国戚,一桩杀人案而已,就算锤实了,也并不能治他们的罪。
所以黄家发现尸体一事,对无名来说并不重要。
等刘县令派人前去取证,无名才缓缓问道:不知刘大人可有听说过,门口那位洛公子的故事?
刘县令一怔,随即痛惜地摇摇头:那位公子年纪轻轻便得了疯病,实在可惜。下官怀疑他姐姐在别处遭了冤屈,他四处申诉无果,最后不知怎的流落到了开阳县这边,将开阳县衙误认为是姐姐蒙冤的衙门了。唉实在是可怜可惜呐。
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公子姐姐的,我怎么听不懂?唐池雨不解地挠头道。
无名将门口遇见疯子洛明,以及他口中所说的话,全部告知唐池雨。
竟有这种事?唐池雨皱起眉头,今早我将整个县衙都参观了一遍,的确没看见哪儿关着那个姓洛的姐姐,那位可怜的公子怕真是找错地方了。
无名却轻轻摇头,她暂时没向唐池雨解释,而是看向刘县令:刘大人,你可否将县衙两年内的卷宗调出来给我看看?
刘县令虽然不解,却仍是立刻派人去取卷宗。小半柱香后,四人坐在县衙的书房里,手中各自拿着一卷卷宗翻阅。
找到了!无名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洛阳?最终竟是唐池雨先翻到相关资料,一边看一边喃喃道,洛阳,女,年龄二十,闯入黄家偷窃被当场抓住黄家?未必这就是刚才那个发现尸体的黄家?
无名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示意唐池雨继续读下去。
偷窃贵重物品若干,暂时关押于开阳县衙。该女于羞愧难当,自缢于牢中秦历十五年五月廿二十。唐池雨放下卷宗,小声喃喃道,原来那位洛明小哥没有找错地方,他姐姐的确被关押在开阳县衙中,可是他找错时间了。
他的姐姐已经死在一年前。唐池雨声音微微颤抖。
刘县令亦是握紧双拳,脊背挺直却不住地颤栗。
无名和南月对视一眼,皆是弄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去年此时,洛家弟弟洛明被黄家看上,强行掳回院子里。洛姐姐发现弟弟失踪,虽然猜到了是黄家所为,却一直不敢确定,不断在城里寻求帮助。可开阳城内,又有谁敢得罪地头蛇黄家呢?
唯有跛子神算王先愿意帮助洛阳,他或许是帮洛阳指明弟弟的下落,或许是帮洛阳想办法溜进黄家寻找弟弟。可最终的结果却是洛阳被抓进监牢,离奇自缢在里边。
而跛子王先一家,也因为得罪县令被赶出开阳城,流落成三个流民。
后来洛明终于被黄家放出来,却得知姐姐死在县衙里的消息,就这么疯了过去。蒋县令不知为何留了洛明一命,将他赶出开阳城。一年过去,洛明终于又回到开阳城中,每日疯疯癫癫地站在县衙门口,企图将自己蒙冤的姐姐救出来。黄家和蒋县令已入京三月,开阳县衙里换了一批人,自然无人认出这个疯子少年。
虽然细节上可能有出入,但大体上和无名猜测的离不了多远。
去把那位洛公子请进来吧。无名轻声对刘县令道。
刘县令重重点头,略有些跌撞地走出书房。
无名看向唐池雨:他人还不错?
唐池雨回过神来,恍惚道: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他和你有些像。无名坐到唐池雨身边,轻声道,都是彻彻底底的好人,也都是没经历过风吹雨打,没见过世间肮脏事儿的赤子。
唐池雨沉默地埋下脑袋。
很快,刘县令领着洛明走进房间里来。
洛明身体不住地瑟缩,仿佛很是害怕县衙里的环境,刘县令好说歹说,将他姐姐的名字搬出来,他才勉强跟着进屋。
洛明,你识字吗?无名温和地问。
洛明发抖地点点头:我认字儿的。
无名将卷宗摊开送到他眼前,轻声道:你看看吧。
洛明抱着卷宗看下去,忽然全身都开始大幅度地颤抖,在他要发狂撕了卷宗前,无名迅速将卷宗抢回手中。
洛明牙齿发出咯咯的颤抖声,双目红得滴血,他茫然地蹲下身子抱紧膝盖,嚎啕大哭:不!姐姐没有死,没有死,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无名弯下腰,柔声道:你记错了,你姐姐已经死了一年。
唐池雨和刘县令于心不忍地移开目光,南月却紧紧地牵住无名手指,轻轻摩挲。
无名继续道:你看见卷宗上写的,你姐姐是自缢在牢房中的。
不,不!洛明声音沙哑,脸色愈发茫然可怜,哭声极其痛苦。
无名抱紧了南月,在心里无声长叹一口气。
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书房,洛明眼角再度渗出血来。
过了不知多久,洛明终于止住哭声,惶惶地抬起头。他脸颊上满是血泪,这下不像是疯子,更像恶鬼。
无名从南月手中接过手帕,温柔地帮他擦干血水。
卷宗是假的,姐姐不是自缢而亡。洛明的声音很低,已然恢复了理智,我见过姐姐的尸体,上边满是伤痕,她分明是被蒋县令虐杀致死。蒋县令,那些还有那些衙役都是杀人的恶魔,他们不配为官。
说到这儿,洛明又将脑袋埋进膝盖中,用力抓挠一阵,喉咙中发出悔恨的嗬嗬声。
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冷静下来,继续回忆道:姐姐是因我而死的。
我被掳进黄家,她想要救我,才会被县令以偷窃的罪名抓住。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死去洛明声音满是痛苦。
你想报仇吗?给你姐姐报仇,给你自己报仇。无名问。
洛明愣了一阵,终于反应过来无名话中意思时,痛苦无神的眼睛亮了起来,坚定道:想。
刘县令慌忙找出笔墨纸砚:我这就帮忙写折子,送进京城里去!那黄家和蒋县令实在太不是东西了,洛公子放心,我身为如今的开阳县令,定会站在你这边!
你要将折子写给谁?无名却轻飘飘问道。
自然是层层上报,先到郡守处,再有郡守呈报到京城的相关官员处,最后再至陛下手中。刘县令认真道。
太理所当然了。无名摇头,黄地主和蒋县令敢行事如此嚣张,必定是京城中有人,你层层上报的过程中,早被人给拦下来了。不仅是洛家姐弟之事报不上去,黄家杀人案恐怕也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管是黄家还是蒋县令一事,都交给我便好。无名轻声道,我会帮洛明复仇。
这刘县令眉头紧紧皱起,思索道,殿下的意思是,您和七殿下会直接将此事报给六殿下?
刘县令的确涉世未深,可他从小在京城中长大,耳濡目染,还是明白朝中党派之分的。
你觉得我是六皇子的人?无名狐狸眼眯起,笑着反问道。
第57章 回江南
刘县令为难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年纪轻轻就能摘到开阳县令这个肥差,当然不是因为他能力有多强,而是他背后家族的推动。
刘氏是京城中的大姓,除了家主在朝中担任兵部尚书外,还有不少人在各个部门中身兼要职。并且刘家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可是刘县令却不愿意掺和朝中党派之事,为官之人,不就是为百姓谋福禄么?站队争来争去算是什么!
所以刘县令才没有留在京城中当差,而是被家族里的人送来开阳。
无名笑着继续道:你放心,我不是六皇子的人,也没有拉拢你的意思。做官本不该为了做官而做官,像你这般为了百姓而做官,很好。我只是要拜托你帮忙送一封密函进京,送到大殿下手上。
仅仅这样便可以了?刘县令讷讷道。
嗯。无名认真点头。
这封密函会通过大师父,交到二师父手上。而到时候二师父在京城中布局,正无聊呢,送上门来的猎物,他哪儿有不杀的理儿?
洛明站在书房角落中闭上双眼,眼角流下两行清泪,不沾一丝血。
姐姐洛明喃喃道,你和明儿的仇,终于能够报了。
他郑重对着屋中几人磕三个响头,转身头也不回离开县衙,背影决绝。
南月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无名温柔地抱住她,摸摸她的脸颊:别伤心。
南月认真点点头:嗯。
洛明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初他在黄家受尽侮辱时,便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却硬是为了姐姐撑到现在。如今大仇得报,他终于不用再撑下去了。
他可以去陪姐姐了。
三人走出县衙后,唐池雨一拍脑袋:无名,小南月,我们是不是忘记什么事儿了?那位王神算的下落,我们还没向刘县令打听呢。
不用打听了。王先他正是因为帮了洛家姐弟,才被蒋县令赶出城去的。无名摇摇头,这时才将今天她和南月所经历的一切,全部都给唐池雨讲一遍。
唐池雨竟没有再骂那黄家和蒋县令不是东西,而是看着开阳县十里桃花的绝美风光,长叹一口气。
无名有些欣慰地想,今天应该多在信里面加一句话才对。
告诉大师父,他的妹妹长大了。
三人既然已经找过流民聚集点和开阳这两处,却都没有王先的身影,便只得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南下,路途中顺便四处打听王先的下落了。
商定好接下来的路程后,三人回客栈休息一晚,准备第二天继续上路。
夜晚,南月熟稔地往无名怀中钻,无名心口与南月那处柔软相触时,一股麻痒的感觉竟顺着无名心口那一点,蔓延至身体各处。
太软了
几乎在那一瞬,无名就回忆起上午洗澡时毫无遮拦的触碰与摩擦。
呼无名几乎狼狈地用内力控制住喉咙中的声音,长长吐出一口气。
无名?怀中小姑娘抬起头,大眼睛探究地盯着无名。
没什么,睡吧。无名率先闭上眼睛,手指揽住南月肩头。
南月轻轻哦了一声,乖得不行地在无名怀里蹭蹭,调整好姿势,这才闭眼睡去。
无名的呼吸始终没有平静下来。
她的手心渗出薄薄一层汗。
当夜,无名做了一个旖丨旎绮丽的梦。
梦里,她回到荒原的山洞中,已经长大了的小月亮窝在她的怀中,睡得香甜无比。
无名低头想看看小月亮的脸,才捏起她的下巴,怀中人就变成了南月。南月睁开眼,目光朦胧地盯着无名,满是水雾的眸中有种说不出的勾人味道。
无名不自觉舔了舔唇,唇角微微张开。
南月主动凑了上来,一点点靠近。
软得不可思议。
从上至下。
无名几乎是喘着粗气艰难醒来的,她的一只手仍然揽着南月,还好没像梦里一样做出什么过分的动作,而另一只手紧紧捏着枕头,几乎快捏变形。
天还是黑的,外边有鸡鸣阵阵。
无名换好衣衫,迅速从床上起来,站在房里练刀。
或许接下来的一路,她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南月从床上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她下意识看向床的另一边,无名没有在床上。伸手摸了摸,床边早已冰凉。
无名!出行十来天,南月早已习惯了每天在无名怀中醒来的日子,此时见无名忽然消失,她慌乱地摸下床,披上一件披风便想往门外找去。
无名正好推门而入,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粥,正好对上南月慌张得泛着红的眼眶。
我我刚才买早餐去了。无名莫名有些心虚。
嗯。南月什么都没说,泛着鼻音点点头,乖巧地坐回床上换衣服。
我喂你喝粥?无名坐过去柔声道。
南月仍是泛着鼻音嗯一声,伸手扯住无名的袖口,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样。
无名越加心虚愧疚。
小姑娘这么粘人,她才消失一个早上,就害怕成这样,若是以后分房睡,她得有多难受?更何况现在没在京城中,江湖纷乱,南月若是出事儿了怎么办?
无名暂时将分房睡的想法压了下去。
吃完早饭,三人继续上路,往江南而去。
还好这一路上,她们仍是风餐露宿,或是在山中小客栈留宿,三人同住一间房。有唐池雨在旁边看着,无名倒也没有再对南月生出什么禽丨兽的想法,她也就没有再想过分开睡的事情。
一个月后,三人顺利地抵达江南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