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刚想开口,却回想起今日跛子神算离开前,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神像,又说出那句血光之灾,牙齿莫名地僵住了。
怎么了,小哥?无名问。
小胡子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们不可直呼神明姓名,三位姑娘若是好奇的话,明日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燕北城中有些乱,姑娘们最好低调行事。
谢谢提醒。无名垂眸思考一瞬,忽然轻笑道,小哥,我们三人只要一间房。当然,我们会付两间房的钱。
小胡子的脸色刚垮下去,听见无名后面一句,立刻绽出笑容:好嘞!三位姑娘,有什么需求随时叫我!
进了房间,唐池雨伸个懒腰坐到椅子上,有些闷闷道:无名,燕北城给我的感觉也怪怪的,你说他们祭拜的那个神明会不会就是那什么六眼神?不过那个小村子是在山里,燕北完全在山外边,好歹是个有官府坐镇的县城,应该不至于公然祭拜邪神吧?
不知道。无名摇摇头,牵着南月的手指,轻轻推开窗往外看去,红灯笼已经熄灭了,街上十分安静。
开阳那么繁华的地方,又离长京不远,县令都和黄地主一家沆瀣一气去了。还有枫城也是更别说偏僻的燕北了。无名又关上窗,轻声道,不论如何今夜先好生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说。
下马车后就一直沉默着的南月点点头,困倦地仰起脑袋打了个哈欠。无名轻刮她的鼻尖,吹灭房中烛火。
到县衙时已经是第二日上午。
小城中心的那个神像像被红布罩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样的。无名总不可能在大白天嚣张地掀开布盖一探究竟,那未免也太不尊重燕北人的信仰。
县衙里没有多少衙役,县令在后花园中悠闲地喝着茶,直到衙外大鼓被敲响,他才悠闲地走出去。
看见门口站着三个眼生的漂亮姑娘候,县令浑浊的眼眸转了一下,可看见无名和唐池雨腰间配剑时,县令又默默移开目光坐到公堂上:三位姑娘因何事报官
无名没准备和他废话,正要将郡主腰牌甩到他手中日时,一个踉跄的身影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大人!我是山里的村民,您可一定要为我们村做主阿!男子跪倒在地不断磕头,昨夜有三个女魔头闯入我们村里,残忍杀害了两个村民!您也知道,我们村里年年赋税都没有落下,可都是一群老实人啊!
县令皱起眉头,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好像是有这么一伙人听说济山的山匪都被她们杀得差不多了。
县令表面上像是在思考对策,心里却在想要怎样推掉这个烂摊子。眼前这村民他虽然没见过,但他知道山里那个小村子里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一两个也无所谓。可是那三个砍劫匪像是砍萝卜一样的女魔头,他肯定是惹不起的。
大大人!报案男子刚起身,就正好对上无名的笑颜,身体倏地哆嗦起来,就、就是她们!您、您快将她们绳之以法啊!
县令没想到那三个报案的姑娘竟是杀山匪的女魔头,捋着胡子的手指都僵了一瞬。
他舔舔唇,尽量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看向无名:姑娘,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对吧?一定是他认错人了。
大人我没有认错!就是他们!男子大声嚷嚷起来。
县令努力向无名挤眉弄眼。
无名却也轻声笑道:大人,人的确是我们杀的。
县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衙役立刻紧张起来,拔出刀剑围住三人。
县令:
县令不着痕迹地往后面退了退,随时准备逃出大堂。
无名短剑出鞘,抵住男子的脖颈,同时将郡主腰牌扔给县令。
我们昨夜暂住在村里,没想到他们竟是一群人牙子,甚至对我们出手,所以我们才不得已反击。今日前来城里报官,也正是因为此事。无名微笑着看向县令。
县令看清腰牌上的字,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燕北竟然能迎来一位郡主,识时务地颤抖着跪了下来:殿下殿下说得是,他们违反律法贩卖人口,甚至胆大包天,对皇室中人出手自是罪该万死!
无名注意到,县令的恐惧完全是出于对她身份的恐惧,他得知村子里坐着人牙子的买卖时,脸上却没有一丝吃惊的反应。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奸人压到牢房里!县令指向那个报案的男人,衙役们立刻扭住他往后面拖。
无名微微挑眉,继续道:我们还得知,他们竟用活人祭司邪神似乎叫什么六眼神,秦国律法明令禁止此类祭祀,大人你看?
我、我这就派人去村子里彻查!县令大声道。
无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对了,燕北城中似乎也供奉着神明,不知是哪一位呢?
县令的表情明显僵了僵。
被拖走的男子听见这句话,嗓子嘶哑地厉声吼道:燕北城里供奉的,就是六眼神!县令他什么都知道,他,唔
衙役猛地捂住他的嘴。
此时无名的短剑还未归鞘,她从南月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泛着寒芒的剑锋,挑眉:哦?
殿下您误会了县令刚站起来,又一次恐惧地跪下了,燕北城里虽然供奉六眼神,却从未用活人的性命献祭,下官绝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六眼神也并非邪神,只是他们村子走了歪道,殿下您放心,我定会彻查此事,绝不放过一个草菅人命的奸人!
那就去吧。无名挥挥手。
看着三个女魔头走出县衙,县令终于松了口气,他擦干额头上的汗水,却没有立刻出发去村子里探查,而是快步走进县衙花园中。县衙在六角亭柱子上摁了一下,竟有一个密道出现在亭子里。
县令点燃火折子,往密道深处走去,在漆黑无光的密道中不知走了多久,七拐八拐好几个弯儿,终于又有一道楼梯。县令走上楼梯,在天花板上轻敲三下,很快上方机关被打开,县令顺着楼梯走出去。
密道外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四处都漾着俗气的金粉味,房间四壁上挂满字画,却不是什么名家名作,全部只写着六眼神教四字,画像中画的自然也是六眼五手的六眼神。一个长发男子正坐在案桌前,吞云吐雾吸着烟斗。
堂堂县令在长发男子面前,竟然不但没有一丝架子,还谄媚地跪在一旁,颤声道:教主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教主享受地又吸了一口,才放下烟斗冷冷瞥他一眼,看得县令冷汗直流。
县令:不知教主听说过没有,这些天济山来了三个女杀神,把山匪都给杀怕了!她们昨日借住在山里那个小村时,发现了村里人牙子的勾当,还发现他们用活人献祭给六眼神。方才她们竟找上县衙报案来了!更要命的是,她们其中一人还是朝廷的郡主,我这该怎么办呐?
自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被称为教主的男人说了句废话,可县令却不敢有丝毫反驳,只敢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教主大人的意思是我派人去清剿村子,将村子里的人杀干净,让他们把祭邪神的黑锅给背下。我们则瞒过那三个女杀神,直到她们离开燕北?
教主没有回答,低头抿着茶水。
县令继续道:可是教主大人,今夜的六眼神祭典我们还要举办吗?若是被她们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她们三人相貌如何?教主终于抬起头,直视县令的眼睛。
县令一个哆嗦:极、极好。
那便是了。教主抿嘴轻笑,祭祀照常举行。若是她们正巧赶上祭典,发现了端倪,那就用她们作为祭品。朝廷的郡主啊想必六眼神会很喜欢这种血脉高贵的祭品。
可、可是县令愣愣道,她们其中一人是郡主,另外两人身份也一定不低,她们若是死在燕北城内,我该怎么向朝廷交代啊!更何况她们武功不低,我们也打不过她们。
教主双手撑着下巴,笑容中透着寒光:正是因为她们身份高贵,才一定要让她们死在燕北城里。你以为她们傻啊?你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瞒是肯定瞒不过的,她们只要一离开燕北,恐怕就会传信回京城,让朝廷里的大人物前来清查,到时候你我都得没命。但若是将她们留在燕北,我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县令恐惧地退后一步。教主说得对,这些年他们二人联手不,不是联手,他是被迫的!总之他们在城里做的那些事儿,若是被朝廷发现了,别说是他们了,恐怕他们的家人也会遭殃。
可她们三人武功高强,我们不一定对付得了县令低声头道。
武功高强又如何?教主闭上眼又吸一口烟,吐出的烟雾缭绕,挡住县令的视线,我们有宝马数百匹,教众数千人,从渭北那边弄到的武器装甲也不少,就算是靠着人海战术,淹也能把她们淹死。要知道,就算是江湖中的一品高手,也不过能敌百骑。可嚣张地斩过百骑之后呢?精疲力竭,死在人堆里罢了。
县令听得头皮发麻,可又不敢违背教主的话,只得点头称是。
直到再次走进密道中,县令才敢弯下腰大声咳嗽好一会儿,显然刚才被烟雾呛得厉害。
另一边,无名三人出了县衙,神像上仍然盖着一层红布盖,虽然已经快到正午,街道上却依旧空空荡荡。
回客栈点上一桌菜,无名冷不丁地问小胡子一句:小哥,你们祭拜六眼神,是用活人作为祭品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嗷
第67章 在燕北(三)
小胡子愣了愣,眼中浮上些许歉疚,却没有回避的意思:姑娘你们都知道了?
无名挑眉:你们难道不知道,用活人祭祀邪神是违反大秦律法的?
自然知道,可是我就是个普通百姓,能做得了什么呢?小胡子摇摇头,在一旁坐下,以前有一家人想要救走祭品,结果被六眼神教的教徒当场击杀,全尸都没有留下,一并烧给了六眼神。
六眼神教?
对,也不知是从多少年前开始,六眼神教突然出现在燕北。他们在燕北城中立起六眼神的雕像,逼迫居民信奉六眼神,每月的月圆之夜都用活人献祭我们听说每献祭一个人,六眼神的神力就会恢复一分,神教教主的功力也会增强一分。
唐池雨皱眉:愚蠢至极!
无名问:你们城里的县令呢?他就放着此事不管?
管什么呐小胡子压低声音,他和六眼神教教主沆瀣一气,靠神教谋取钱财,又怎会管普通老百姓的死活?
你就这么告诉我们了?
因为三位姑娘是外来人,又都是江湖人士,说说无妨。小胡子摇摇头,轻叹口气,我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有一技之长的江湖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潇洒快活得很。若是我们被赶出燕北城去,要么被山匪砍死,要么加入那些山匪浑浑度日,那和在城里又有何 区别?至少在这儿还有家住,每月虽然会遇上祭典,但也不用亲自动手。
小胡子自言自语道:我有些时候也希望,朝廷能够看看我们燕北,可这里地势偏僻,土地贫瘠。往西北就是风沙连绵的渭北,往东北就是曾经繁华现在却鸟不拉屎的北晋遗址,就这破地方,朝廷怎么才愿意往我们这儿看一眼呢?
原文中渭北战争爆发后,最先陷入一片混乱的地区,也的确是济山以北的这一片。
罢了,三位姑娘,今日是我失言,不小心说多了些。小胡子起身离开,最后叮嘱道,今夜就是祭典,姑娘们一定不要出门,明儿就早早离开燕北吧。
小胡子一走,唐池雨便愤愤道:那个狗县令!他在县衙里说的那些话,果然是骗我们的!我
她狠狠在桌上一砸。
无名垂眸,回想十一年前和两位师父闯荡江湖时,四处虽然已经乱象横生,却完全没有乱到如今这般模样。虽然从大兴山中流民与山匪就可窥一二,可真正到了北境,才知人间地狱是什么模样。
劫匪横行,人牙子为非作歹,邪神教徒以活人为祭品,普通百姓不敢怒更不敢言。而官府不但不整治这般乱象,还与奸恶之徒狼狈为奸。
长京城中仍是一片繁华,可就算没有一年后的渭北战争,这表面的繁华,又能撑得了几年?
南月看出无名思绪不宁,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摩挲:无名
无名回过神来:县令的确是帮凶,可真正在背后作恶的,还是那什么六眼神教。县令该死,六眼神教背后之人,也该死。
无名你的意思是唐池雨冷静下来,思考道,我们趁着今夜祭祀的机会,将六眼神教的教主引出来,然后杀了他?
嗯。无名点点头,轻微地摇摇头,脸上笑容浅淡,可是杀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六眼神教没了,又会有另一个教派冒出头来,燕北县令没了,朝廷那边也不一定会派人过来接任。北晋一带凋敝多年,届时又会迎来一场大乱,受苦的最终还是那些无辜之人。
这唐池雨怔了片刻,那我们还是像枫城那样,写信回京!
没用的。无名却摇摇头,燕北城和枫城不同,枫城是水路交通枢纽,对朝堂来说地位不低。所以当时枫城太守虽然在城里为非作歹,却联合着枫城水师,打点上下关系,不让城里的事情传回京城去。可燕北不过是座偏远的小县城,正如刚才那小哥所说,朝廷不会将目光投过来的至少唐炙和秦王,不会。太子虽然仁慈,可如今唐炙将他盯得厉害,他断不会分心来肃清燕北,这对他而言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