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殷勤的笑意,几乎令张少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张家那截骨头到底是什么东西?看张少纯走了,孔渠也不再伪装,搭住规矩真人的肩膀问道。
差不多了。规矩真人忙不迭地点点头,表示完全没压力,他们对我这个身体还是挺不设防的,而且进进出出都有人叫爷爷。我发现当人比当梦魇舒服多了啊。
别太沉迷了,别忘了你跟我达成的约定。
知道知道。拂开他的手,规矩真人,呃,或者说梦魇捋了捋胡子,你给我自由,我帮你办事嘛。
孔渠再次强调道:是暂时的自由。快说张家的那截骨头到底是什么?那天我们不管怎么问这老头子他都没说,别是什么魔头留下的骨头吧?
要真是魔骨就好了。梦魇直起脊背,把手里的拐杖当成耍帅的工具,对着即将西沉的太阳叹了口气,语气比规矩真人的皮肤还要沧桑,要真是魔骨,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儿。
说着他伸出自己一直握着拐杖的那只手,手心里焦黑一片,俨然是被什么东西烧焦的。
要不是我躲得快,现在的手都被佛火烧没了。
佛火?孔渠从他的话语中精准地提炼出两个字,你说佛火?难不成张家的那截骨头是佛骨?
南半球正值盛夏,海边的太阳映照着水波,远处游人嬉戏打闹,即使西沉的太阳正一丝丝被海水吞没但夏夜还是闷热异常,稍微一动就出一身的汗。孔渠看着梦魇焦黑的手心,脊背上却突然攀上一阵凉意,激得他整个人都一抖。
佛门的意义总是不同于一般的门派,他们高居于九天之上,又以宗教为名被世间众人所供奉,真佛的骨殖里是有信仰之力的,哪怕是圆寂的真佛,其遗骨中也有不可忽视的神性。
是孔渠吞了吞口水,真佛佛骨吗?
梦魇咧嘴一笑,用自己长满老年斑的手掌拍了拍孔渠的背:怎么可能?要是真佛的佛骨还轮得到我现在站在这里吗?我早就被佛火烧成灰了,肯定不是真佛的佛骨啊。
真佛的佛骨除了留在九天之上的,就只有兰若寺中有所留存,据说兰若寺的智清大师有一道流沙阵便是以九百九十九颗真佛舍利组成,可以烧尽世间魔物。
含含混混地点点头,梦魇这个级别的倒也用不着九百九十九颗真佛舍利的流沙阵对付,有其中一两颗就够他受得了:是啊是啊。
那是佛门修行者的骨殖?孔渠这话说得自己也不确定,要知道佛门弟子被引渡之前和之后几乎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成了真佛就有资格被供奉,就得以享受信仰之力,只有信仰才能在人在骨头里都积攒神力。
现今佛门修为最精深的弟子无非就是兰若寺的智清了,早在几千年前就收到了接引,却没有得成真佛。理论上将,现如今的真佛里有一半都得是智清的后辈了。
但是孔渠敢打包票,就算是智清死了,他的骨头也绝对不足以产生佛火。更何况智清现在还没死,死了的佛门弟子几乎全都是智清的徒子徒孙们,他们的骨头连收藏价值都没有,更别提佛火了。
梦魇有些神秘地往周围扫了一眼,紧接着拄着拐杖往孔渠身边凑了一步。
孔渠退开。
梦魇又是一步。
孔渠又退开。
你怎么老是躲呢?
你废话!孔渠毛都炸起来了,不好好说事,你往我身边跑什么?!告诉你啊,我可是名花有主,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结过婚的男人。再说了,我婚内出轨也不会出轨一个老头子的!
梦魇委屈:我不是老头子!
你不是老头子也不行!你是个梦魇!是个魔族,我是个曾经是个天地灵物,咱俩道不同不相与谋。
梦魇撑着拐杖,看他远离自己一步一步又一步,活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病毒聚合体似的,心说咱俩都是魔头,你还是后天入魔的呢,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孔渠孔大人,您能不能不要再退了?我有件事情需要跟您汇报一下,小声的汇报。
你站在那儿说就行了。
好吧。梦魇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我给张家的那截骨头拍了张照片,我之所以断定它不是真佛佛骨,是因为它看起来更像是一节人类的手指。
孔渠不再跟它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那张照片,照片是梦魇偷拍的,镜头和闪光灯都抵在玻璃柜子上,惨白的闪光灯照着骨头背后猩红色的背景,显出一丝诡异的恐怖。
那截骨头弯曲成三段,每一段上都被紧紧地钉了九个禁字,然而透过二十七个禁字,孔渠依稀能看到镜头下的那截骨头。
那确实是一根人类的手指。
第六十五章
(六十五)
这
孔渠和梦魇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对这根手指下一个定义。
这是一根人类的手指确信无疑,但问题是人类的手指怎么会有烧伤魔物的佛火?难道说这个人类已经修成了人间活佛?
不可能吧?孔渠挠挠脸,济公这种人物只会出现在人类的故事里,普通人类没有上万年修为不可能修成真佛,佛火更是只有接受过供奉的真佛才能有的。
那那个智清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他就修炼了几千年?
孔渠不屑地撇撇嘴,看了一眼梦魇化成的老头子:普通人类跟人家比?智清可是天生的圣物之主,佛门圣物长明灯听说过没有?长明灯的主人修炼起来速度岂止一倍两倍?
梦魇揪着自己的胡子,一根一根地理顺它,然后盘在手指上给规矩真人的胡子打了个蝴蝶结,打完之后还挺着下巴朝孔渠炫耀着:手艺怎么样?
真糟心。
孔渠快要瞎了,任谁看一个满脸皱纹堆垒,牙都没了半口的老头子顶着一个蝴蝶结冲自己邀功都会觉得眼睛疼,摆摆手退后几步:离我远点,再靠近我小心我一把火把你烧了。
切。把拐杖夹在腋下,梦魇两只手捏住蝴蝶结轻轻一拉,一根根被捋顺的胡子便散开来,嫉妒我。孔渠大人,你哎!你干嘛?!别拉我的胡子!
长明灯!孔渠扯着梦魇的胡子拽着他转了两圈,发现新大陆似的锤了锤手心,长明灯!我知道那根手指是什么东西了!
孔渠大人,大人,哎哟哟,疼疼疼!
从自己的下巴上摸下两根可怜的胡须,梦魇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孔渠,感觉孔渠好像被什么奇怪的玩意附体了似的,怎么开始一边转圈圈一边自言自语了。
肯定是长明灯,不会错的。我都追了快一万年了,四圣物的资料我倒着都能背出来。长明灯,不灭者久之。长明灯一旦点燃就不可能熄灭,除非燃尽燃料,但是长明灯天地共生,它的燃料是什么恐怕只有天道知道。
孔渠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甚至有些焦虑地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能不焦虑吗?从一万年前开始,他就追随着四圣物,他费劲心力地从西方佛门、蓬莱仙境,甚至方晏初那里偷出有关四圣物的资料,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集齐四个圣物。
你确定只要我集齐四个圣物,你就能把玄天君带回来吗?孔渠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晏初,他很难相信平日里一个吊儿郎当万事不管的人突然靠谱起来,更何况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一万年前的方晏初还很年轻,对于孔渠的不信任,他只能说:爱信不信。
我信!紧紧抓住意欲离席的方晏初,孔渠咬咬牙,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停点头,我信你!只要你能把玄天君带回来,我什么都信!你需要四圣物是吗?那我就给你四圣物!
他死死地盯住方晏初的眼睛,发红的眼底隐隐有魔气升腾,执念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再也不是那个为西方世界而生的天地灵物了,灵物堕魔,天下罕见。魔纹从眼底浮现而出,血红色的纹路渐渐纠葛成一个开屏的孔雀,随着他紧皱的眉头钻入皮肤里。
孔渠自己都记不清那是多少年之前了,更难以数清自从自己堕魔之后到底挨了多少下雷劈。天雷劈碎了他漂亮的翎羽,劈散了他身上的光华,却劈不散足以让他堕魔的决心。
收集圣物,哪怕是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依旧记着这一点。
四圣物之中,东海之精为地府所有,长明灯为西方佛门所有,尘世镜乃是蓬莱密宝,而另有一个圣物落入人间界。没有人知道最后一个圣物叫什么,也没有人愿意关心,因为圣物的归属是由天道决定的,而四圣物注定不能聚集,因此也没有人会管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除了孔渠之外。
对于最后一个圣物是什么,孔渠在许多年前泡在书海里的时候便有所猜测,只是迟迟不敢告诉方晏初。
因为
他心里还有犹豫。说起来就连孔渠自己都觉得可笑,方晏初自己提出来的方案就说明他心里有数。更何况方晏初是谁?天道圣人,一定程度上是代表了天道的意愿的,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那其他人也做不成。
但孔渠就是克制不住地担心,四圣物不能聚齐是天道规定的,一旦聚齐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如果,孔渠想,如果玄天君能回来的话,那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让他当场丧命也毫无怨言。
但是,如果这个当场丧命的人是方晏初呢?
方晏初不会轻易死去,但是如果天道真的如此绝情呢?玄天君是他此生最不可割舍的恋人,但方晏初也是对他最重要的友人。当年天道能因为玄天君对天道不恭而将他贬入玄墟,那一万年后难道就不能因为同样的原因把方晏初也贬进去吗?
想到这里,孔渠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慌,当即伸手把梦魇抓过来:等等,你先别去,我总觉得事情不对头,我找了四圣物一万年了也没有找出一丁点蛛丝马迹来,怎么最近这段时间这么快就找到了两个,不对头。你先别去
啊?梦魇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个孔渠好像脑子坏掉了,换一个吧,他心想,我也没说要去偷那根手指头啊。
孔渠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四圣物长明灯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孔渠看着梦魇好奇的眼睛,透过规矩真人浑浊的眼睛看见了梦魇带着阴险笑意的灵魂,捏着梦魇手上未愈的肩膀,听不懂?你这样的低等魔物确实不容易听懂,你只需要知道别轻举妄动就行了。现在你可以跟那个老头换过来了。
梦魇乃是最擅长入梦的生物,凡是可能出现在梦中的信息他们都会收集起来,以期后续为人类制作噩梦。更何况这个梦魇已经是梦魇一族最后的一根独苗苗了,他不可能没听说过四圣物相关的信息,他只是想套话。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孔渠抓住梦魇的肩膀,五指成爪按上规矩真人的天灵盖,从里面抓出一个灰扑扑的灵魂来。那魂魄一落进孔渠手里就开始不停地挣扎,抓住规矩真人的肉身不松手,被孔渠团吧团吧捏成了一个小团,老老实实地换过来吧你!
把梦魇的灵魂收回之后,孔渠解开腰间的笼子拍拍笼子门把梦魇送了进去,顺手把在笼子里安眠的规矩真人抓出来塞了回去。规矩真人被孔渠下了安魂咒,不踏踏实实睡他个一两个星期是醒不了了,现在塞回去倒是可以强行唤醒他,不过孔渠可不找这种麻烦。
扛起沉睡的规矩真人,孔渠顺着海滩上的足迹把他送进张家的别墅:小张,我跟规矩真人说话的时候他不小心睡着了,我把他搬回来了,他睡哪儿啊?
张少纯正在厨房里偷吃呢,闻言赶紧带着一嘴油跑出来,擦了一把手就把规矩真人接了过去:放楼上吧,楼上有给真人留的房间。
好。孔渠跟张少纯两人一起架着规矩真人往楼上走,绕过楼梯转角,孔渠装作无意地问道,我跟规矩真人聊到你们张家的那个传家之宝了。
啊?哦哦张少纯点点头,有点为难地冲着孔渠笑笑,不好意思啊,孔总。我骗了你,其实那不是我们张家祖传的,那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真人为你们家买的嘛。
是但是我们家可是没少拿钱,真人说这东西招财运,还特地看了风水,我哥花了九位数才买下来的这东西,真不是我不愿意卖给您,实在是我哥也难以割爱啊。
孔渠先前只觉得张少纯家这个别墅阴气太重,想借着买宝贝的机会帮他们家一把,但现在看来既然事情跟圣物有关就不能这么莽撞了,连忙摆手道:嗨,也是我太心急了,谁家愿意把宝贝割舍出来啊?不过你们家那个东西实在是有点瘆人,寻常人家里招财摆财神就够了,谁摆这个?你说是吧?
是。张少纯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那这样吧,你知道我有个很懂这方面的朋友之前也来过你们家我请他帮忙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那当然好啊,别的不说,张少纯对方晏初真是一百二十个佩服,那就全委托给孔总您了。
孔渠接了这个委托,第一时间就是先去张家放手指的地下室拍了十几张照片,然后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回国内。
他不是来找方晏初的,他是来找智清的。
下了飞机,直奔兰若寺,推开智清的禅房,他敲了敲智清的桌面,面沉如水:智清,我问你,长明灯在哪儿?
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你问这个干什么?
智清把从道门组织那儿借来的河图洛书往一边一推,道门的法宝他用着也不顺手,手里只留了两颗真佛舍利慢慢盘。
孔渠看了一下他手里的舍利子,白色骨殖凝结而成的舍利隐隐透露出金色,正反两面分别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的卍字。这舍利也就只有智清才能这么拿在手里盘着,其他人尤其是像孔渠这种煞气深重的人碰一下就会被灼烧至灵魂,像梦魇那种魔物来了瞬间就能烧掉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