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冷,在这破败的庭院,这样阴寒的温度刺入骨髓,教人瑟瑟发抖,狐狸也不例外。
而在夜空之外,谢微言拿起手里的瓶子,轻轻晃了晃,许是睡着了。
乔砚紧张道,它什么时候才能从里面出来?
严家院子里,两人坐在一块干净的石阶上。谢微言摆弄着旁边的瓶瓶罐罐,醒了便能出来了。它也真是倒霉,好端端的怎么被人塞进去当储备粮了?
储备粮?!乔砚提高声音。
谢微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瓶子里,除了它一个生灵,其他的都是阴邪厉鬼,不是储备粮是什么?
乔砚不敢置信,究竟是什么人手段如此恶毒?鳭虚就算了,那严家却是险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鳭虚是白狐狸的名字。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修道之人互相斗法是常有之事,更别说杀人夺宝,宗门各派更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前提是不能祸及凡人。
那幕后之人,已与邪修鬼道无异。
谢微言摇头,不论是谁,此事过后,你带着那狐狸回宗门,这几年就别下山了。
乔砚还想开口,谢微言直接打断他的话,对方修为之高深,这世间少有。乔砚,听话。
他还从未露过如此凝重的脸色,乔砚偏过头,难受的站起来,我知道,等鳭虚醒了,我就走。
谢微言看着他的背影。乔砚的乌发被重新束起,道冠整齐的束在上面,广袖如云,于夜风中独立,这一刻的他,倒真的像一个修道之人。
天色开始亮了,朝霞于东边露出端倪,谢微言还要把严家人放出来,不能送乔砚出门,便道,天亮了,回去吧。
说罢,他怀揣两个罐子,向屋内走去。乔砚两步走过来,猛地攥紧谢微言的手,我,我你的符我不会用,万一鳭虚出不来怎么办?
谢微言若真常常跟他待在一起,怕是早晚要被气死。他转身把怀里的罐子放下,一把抢过乔砚手里的瓶子。
符纸燃起青色的火苗,落入瓶中世界,霎时厉鬼哭嚎,黑烟如煞气急窜,从瓶口涌出。
被阴气冻得几乎掉了半条命的鳭虚化作缕缕青烟,出现在乔砚面前。
谢微言不再理会他,自顾进了屋,砰声关上房门。屋子里仍旧是一片倒塌之象,没有可坐的地方。
他将装有严家人的罐子放在地上,拿出琥珀玉珠。琥珀色的珠子缓缓升空,隐隐有紫色雷电噼里啪啦作响。
整座严宅好似一个黑色漩涡一般,将庭院里所残留的阴气厉鬼通通收入其中。从后院开始,淡蓝色如同萤火一般的光点溢出,一点点修复好似山道破庙的严府。
谢微言催动这珠子费神至极,且十分损耗精力,不过一刻钟,他便感觉经脉骤痛,气息紊乱。
好在严府阴气不多,谢微言修复完这宅邸后,将琥珀玉珠收了起来。
朝霞初升,如金光洒落云层。
严府中,花架庭院,游廊清池,却又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昨夜谢微言修复完严家后,便将严家人放了出来。
那严家本是这里的大户,又常行善举,故而被不知哪里来的邪修盯上,当作了御下鬼物的储备粮。谢微言初进城时,便看见严家上空青白二色中有金光淡淡,便猜测这府□□德恐被邪修看上,才多管了这闲事。
花厅中,严大员外携家眷对坐在主位上的谢微言感恩戴德,一众女眷还红着眼眶。若不是此次谢微言出手相救,怕是横尸乱葬岗也无人知晓。
谢微言喝了一口茶,请众人坐下,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只是有些问题还要细问一二。说话间,他看向严大员外,一月前,你们可曾在府中见过一只狐狸?
狐狸?严家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道:
未曾见过。
是有只狐狸,白色的,我瞧见了。
明明是红色的。
谢微言低下头,沉思,既如此,一月前,来你们府上寻狐狸的道士,可还记得?
严家人愣住,回想道,寻狐狸的道士?
未曾见过。
阿四,你是门房,你说,可曾有过此事?严大员外厉声道。
满脸麻子的阿四忙跪了出来,老爷,冤枉啊。
谢微言不用想,便知自己被人骗了。他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声,不用问了。
严大员外急道,可是这道士有什么蹊跷?
谢微言心道,何止是蹊跷,不是同伙,就是帮凶。只怪自己终日打雁,竟也有朝一日被雁啄了眼。
他还记得昨夜,护城河畔,桥上围栏。他站在柳树下,手持灯笼,在映天的璀璨火光中等乔砚。
而乔砚追上来问他,还没问你,谢言这个名字,可是你胡诌来糊弄我的?
这一连串的事太巧合了,精密得如同替他量身定做一般,谢微言就这样陷了进去,毫无防备之心。这倒霉的严家人,被他连累得几乎没了性命。
是谁?如此了解他,如此急着试探他?
谢微言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但他排斥去想。若真的是他,那事情可就太复杂了。
正午时分,谢微言从严府走了出来。严家人为了谢他,将城中另一座宅子送给他做了宅邸,还有不少银两。
但这些谢微言都不喜欢,他最喜欢的,还是他从严府里带出来的几个瓶瓶罐罐。
第122章 .45 魔道太疏
解决了囊中羞涩, 谢微言便在严大员外赠于他的宅邸中住了下来。他一人过惯了,喜静,在诺大的宅邸里也过得快活似仙。
如此一晃半月过去。这日,他坐在开了六扇窗的书楼里摆弄自己的瓶瓶罐罐,忽听府外有人敲门。
谢微言放下手中银剪, 穿过花架游廊, 来到墙楼外, 打开宅门。
严大员外?他有些惊讶。
外头风和日丽, 街道上人头攒动。严大员外带着家丁阿四, 提着一个竹篮来到谢宅门前。
谢先生。见了谢微言,一身富态的严大员外忙开口,今日有要紧之事,还请先生见谅。
他身后的阿四连连点头,提着个篮子好似提着他自己的脖子一般,脸上煞白煞白的。
谢微言的视线在那竹篮里一扫而过, 侧身, 严大员外请进。
阿四跟在身后走了进去, 宅门复又关上,砰的一声, 吓得他心头一跳。
谢微言见了, 笑道,我这宅子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阿四摇头,脸上的煞白不似作假, 是,是我这篮子里
阿四。严大员外停下脚步,打断阿四的话,你回府一趟,告诉太太,午饭不用等老爷了。
阿四结巴,老,老爷那这篮子?
严大员外看了谢微言一眼,似叹了口气,我来拿。
阿四逃也似的出了宅门,谢微言也不问,带着严大员外去了花厅。
这间三进三出的宅子本来就是严家的,严大员外熟门熟路的坐到主位右侧,将手里的篮子搁到茶桌上。
谢微言掀开珠帘,从外间走进来。他手上端着茶盘,严大员外,请。我这茶虽没有银针白毫珍贵,却也别有一番清香。
将茶盘随意搁下,谢微言挽袖而坐。严大员外举杯饮了一口,唇齿留香,果然好茶。先生从哪儿买的黄芽?
谢微言微微一笑,巷子外的茶叶铺,花了我三两银子,如今一看,倒也值得。
严大员外惊道,哪儿来的茶铺,我来时怎么没见?
许是关门了,前两天听说他家的老板身体不舒服,要静养一段时日。谢微言端起茶杯慢饮,长袖如云如烟拢,流水般层叠而下。
严大员外看得心头一跳,将视线移到花厅外面的庭院。庭院深深,花叶相错,红绿相衬,小径通幽入竹林,如画一般美妙。如它如今的主人谢微言一样。
这庭院,倒别有一番景致。若是能栽上几棵桃树便好了。严大员外道,桃花纷落,满院春宜,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谢微言放下茶杯,唇色淡道,桃花虽风雅,却易招事。
严大员外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说的不错,确实容易招惹是非。
谢微言微微侧头,他仍以白绫遮眼,神色看起来很是冷淡,若员外不急,不如谢某陪员外在后院里走一走,我那里种了许多名花,还未有人见过。
赏花乃风雅之事,我今日,却是有别的事情要来麻烦公子。严大员外将搁在一旁的竹篮放到谢微言脸上,脸色有些难看,先生打开便知道了。
这竹篮离的近了,隐隐有股腥臭味,若不是谢微言五感异于常人,怕是很难闻得出来。他伸手揭开篮子里的白布,眉头便狠狠蹙了起来,这是?
严大员外知晓他是修道之人,虽以白绫遮眼,但修士本就诸多本事,因此并不小看于他。
这便是先生当日说的狐狸。
竹篮里卷缩着的,赫然是一只被人抽筋扒皮,放干了血液的白狐,那腥臭味便是从它身上散发出的。
谢微言将白布重新盖上,明白了严大员外的来意,这狐狸,从哪里找到的?
严大员外心底不忍,在我宅邸后院的枯井中发现的。这几日我太太请人来修整后院,工人便想把院中的枯井也修整一番,这便发现了。
谢微言垂下眼帘,员外府里可还好?
因着前段日子的事,是闹得人心惶惶。严大员外一脸愁色,我本不欲再来麻烦先生,只是严某实在无能为力。
这件事对严家来说,确实是飞来横祸。谢微言叹了口气,起身送客,员外的来意我已知晓,还请员外放心,此事我已有定夺。
严大员外知他应下此事,不由大喜,连连谢过谢微言的再造之恩。
珠帘伶仃作响的声音归于平静,谢微言看着严大员外离开的背影,走到窗前观望天色。
云头相叠,碧空如洗。他将花厅敞开的几个窗合上,又将游廊上的竹帘放下,这才回到茶桌前,拎着竹篮往后院的书楼赶。
一路花叶交映,树影斑驳,谢微言站在书楼前,推门而进。楼里干净宽敞,竹席铺地,珠帘四垂,窗棂雕花,十分雅致。
他走到书架后,将竹篮随手搁到地上,席地而坐。竹席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很多,谢微言收起摊开在玉案上的纸张,从一旁的篓筐中拿出朱砂符纸,开始修剪。
纸屑于指间落下,洒满玉案一角。谢微言神情冷淡,全神贯注,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疲惫的放下银剪,起身去了外间。
庭院里,几滴雨水打湿地板,花叶抖了抖,还未反应过来,雨珠便接二连三的打下,很快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雾雨如烟拢,朦朦胧胧。谢微言端坐于竹席中剪纸,于烟雨中看去,似水墨画般妙不可言。
一柄竹青色的伞从松树旁走了出来,伞盖描梅,枝叶风雅。执伞的人有着颀长的身形,束着长长的乌发,披着鸦羽色的外衣。
他从松树下走过,松针不堪受力,坠下雨滴,全落在了这人如烟云般层叠垂落的长袖上。
雨越下越大,也越来越朦胧。谢微言微微一愣,剪纸的动作就这样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想要从雾雨中看出点什么来。
书楼的花架前,有人持伞而立,长袖漫舞。他的身形落在雨帘下,又渐渐散去。从始至终,谢微言都没能看清。
他蹙着眉起身,想要绕过那玉案,乔砚!他以为是乔砚。
身形散到一半的人顿了顿,退后一步。谢微言上前走了两步,被窗棂挡住去路,你还敢回来找我?
雨中的人紧了紧手中的伞,并未出声。
谢微言手指攀着窗棂,冷笑一声,他转身去拎了那篮子,搁到窗台上,我不知你有什么目的,也不想与你有什么牵扯。严家无辜,你想修魔好,修邪好,随你。将你这狐狸拿回去!
雨水沿着屋檐落下,谢微言将竹帘拉上,见雨中那人毫无动作,心下一狠,直接拎起竹篮朝他扔了过去。
砰六扇窗全让他给关上。
立于花架前的男人抱着竹篮,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紧闭的窗户上。
这一夜雨下的很大,电闪雷鸣至深夜方停。翌日清晨,谢微言出了宅门,去了严家一趟,回来时途径县衙,见三三两两的差役聚在一起,不免停下脚步。
发生什么事了?他微微侧头,问身旁的严家大公子,严谡。
严谡生得模样清雅,颇有一番书生气度,他道,我去问问。县衙就在街道旁,谢微言站在墙角下等,严谡就去问。
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脸色有些不好,县令大人的小女儿,昨夜深夜,被贼人掳走了。
昨夜?谢微言蹙眉,昨夜雨下的那般大,什么贼人这般有本事,竟能去县令家掳人?
严谡也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先生说的是,据差役们说,王小姐的门窗皆从屋里关紧,梁上也未有脚印,怕是个武功极强的贼人。
谢微言若有所思,正此时,县衙府门大开,一众衙役迎着县令走了出来。王县令身着常服,脸上满是愁容,此事麻烦道长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这是贫道的分内之事,县令大人不必如此。
谢微言闻声看去,他以白绫遮眼,只隐约感觉到是个极其冷漠好看的男人,那边是谁在说话?
严谡压低声音道,是个穿着道服的年轻道长。
谢微言点头,忽然道,他手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严谡愣了愣,看了看县衙门前的年轻道长,是一把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