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并未言话,幽远的目光兀自朝哲谦打量。
思涵淡眼观他,低沉而道:“准备出发了?”
哲谦点点头,略微认真的道:“时辰已是不早,臣弟,的确该出发了。方才拜别了母妃与皇上,此际,便专程来拜别皇姐。”
思涵垂眸下来,“车马奔波,路途遥远,一路上若有不适之处,尽可与暗卫或是各地的州县之长说。”
哲谦恭敬缓道:“臣弟准备的物资略足,无需麻烦暗卫与各地州县之长,多谢皇姐挂念。”
说着,微微而拜,“若是皇姐无事要吩咐,臣弟,便告辞出发了。”
他嗓音着实是极为恭敬,厚重之中,也透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平和与正气。
思涵心底几不可察的紧了半许,不再言话,仅是无声无息的朝他点了点头,直至他踏步离去,脚步声越发远去后,她才微微抬眸而望,只见门外他那满身素衣的背影,竟是显得格外的瘦削萧条。
哲谦,也不过是十五年纪的人罢了,她并非想要针对于他,只奈何,立场不同,她终归,还是得狠心而为了。
思绪至此,思涵目光也沉了半许。
正这时,国师幽远无波的出了声,“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奈何,心思沉重,满身淡漠,并非,好事。”
思涵回神过来,“国师想要说什么?”
国师缓道:“三皇子哲谦,不得不防。”
思涵低道:“他自求去沙场边关,前途渺茫。再者,他不过十五年纪,虽有点武功防身,却也并非厉害之人,而那沙场极是凶险,说不准,他何时便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能在宫中能屈能伸,卧薪尝胆,甚至不惜拿命去边关沙场豪赌,如此之人,不是稚嫩,不是渺茫,而是,目的极强。他此生,成也边关,败也边关。但若他当真成了,边关险要,全由他说了算,若再顺势统帅边关之将,招得邻国相助,那时候的三皇子,便非同日而语。”
凤紫面色微变。
待兀自沉默片刻,才低沉而道:“随护在哲谦身边的暗卫与精卫皆被药毒所控,自是对我极为衷心。一旦传出哲谦树大招风的消息,我自会让暗卫或是精卫当场杀他。”
“这世上,有制度之人,却也有解毒之人。万事万物,皆无定限,你还是多防备为好。为师,仅看哲谦面相,便知不可小觑。望你也多加注意,莫要到了日后,当真后悔。”
思涵神色一沉,默了片刻,低沉道:“我已知晓。该防的,我自会防备。”
说完,抬眸观他,继续道:“国师可知我此番为何会让摄政王邀你下山?”
他缓缓点头。
思涵继续道:“江南水患极是严重,民心不稳,我急需过去赈灾救灾,安抚民心。是以,朝堂之上的事,便拜托国师了。如今,摄政王不来上朝,这几日朝中大臣也略微安分,是以,东陵国政,倒也略显安稳。国师仅需为思涵处理五日朝政,思涵,定会速速归来。”
思涵也不再多言,仅是抬眼瞅了瞅窗外的天色,随即便差单忠泽入内,安排国师就住在幼帝寝宫不远的寝殿。
午时膳食过后,思涵午休片刻,随即便前往幼帝寝殿。
此际,展文翼并未离宫,幼帝则还在小憩,并未醒来。
思涵神色微动,坐着与展文翼稍稍商量了江南水患与国师主持朝政之事,随后,便略微干脆的道:“既是国师已然下山来了,想来有国师与权杖震场,群臣自是不敢太过犯上。只是,国师终归是世外之人,日日修道占卜,不问朝事,是以,日后早朝,倒需皇傅多加帮衬。”
展文翼缓道:“长公主放心,微臣,定也会协助国师,将国之政务处理好。偿”
思涵略微满意的点头。
展文翼静静的凝她片刻,平和而问:“长公主准备何时出发?”
思涵默了会儿,随即唇瓣一启,只道:“事不宜迟,今夜,便可出发。”
展文翼微微一怔,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若是今夜出发,倒是有些仓促了。长公主可让人备好赈灾物资与随行的军队了?”
思涵缓缓点头,“这些事,单忠泽今下午便可全数安排好,这点,本宫倒是不忧。只不过,此番出行,虽日子不长,但终归不会呆在宫中,是以……”
这话一落,思涵目光朝内殿望去,嗓音也微微而止。
展文翼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平和而问:“长公主可是在担忧皇上?”
思涵并未否认,低沉而道:“皇上太过年幼,本宫着实不放心。再者,前些日子淑妃寝殿失火的凶手还未落网,这宫中,终归是不安全。”
展文翼宽慰道:“皇上寝殿周围,皆布了不少暗卫,那凶手便是再厉害,也并非暗卫的对手,长公主莫要太过担忧了。”
思涵目光微微有些幽远,“便是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这几日,便望皇傅对皇上,多加照顾了。”
展文翼眸色微动,默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终归是略微认真的道:“微臣定护好皇上,长公主,放心。”
思涵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点了点头,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只道:“皇傅已入朝为官多日,有何感觉?可是觉得入朝为官,竟比经商还累?”
展文翼摇摇头,随即温润平和笑了,“入朝为官与经商自是不同,但却着实未有经商累。说来,商场之人,大多尔虞我诈,微臣每番接触商人,皆得打起精神,满心戒备,免得被对方算计了,但如今入得朝堂,倒觉,朝中之臣,倒也比商场上的圆滑之人要好应付得多,再者,除了早朝之外,微臣与皇上接触的时辰最多,是以,皇上纯然宽厚,微臣,自也过得安稳平静。”
是吗?
思涵缓道:“本宫还以为,商场之上,涉及的不过是金银罢了,而朝堂,牵扯到的极多,涉及也极广。是以,本宫还以为,商场要比风政场安稳多了,却是不料,皇傅竟有这般言论。”
展文翼再度抬眸朝思涵望来,平和而道:“长公主如此言道,只是,因长公主太累了。待得科举结束,各类人才选拔之后,长公主培植好自己的心腹后,便会诸事顺畅,不用再这般事必躬亲的劳累了。”
思涵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待默了半晌,她才低沉而道:“话虽如此,但终归是得等。再者,只要有摄政王在朝堂一日,东陵朝堂,又如何能安生。”
展文翼欲言又止,却终归未言话。
一时,殿内气氛再度沉寂。
不久,内殿传来细碎小跑的脚步声,随即,是周嬷嬷担忧恭敬的嗓音,“皇上,您慢点,别摔着了。”
尾音一落,幼帝已是从内殿光脚跑了出来,扬头便朝思涵笑,“阿姐,你来看玮儿了。”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随即稍稍敛住面上之色,朝幼帝温和而笑。
待幼帝跑近,她才朝他笑问:“玮儿睡醒了?”
幼帝忙点头。
思涵扫了扫他散乱的头发以及还未来得及全数整理好的衣袍,随即缓道:“玮儿先随周嬷嬷去梳洗一番,待完毕过后,便随着皇傅开始念书识字。”
幼帝忙道:“阿姐今儿可是要留在玮儿这里看玮儿学?”
思涵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幼帝这才放心,面上扬着灿笑,随即主动拉了周嬷嬷入得内殿洗漱。
待一切完毕后,他便端端正正的坐在殿中的长案旁,任由展文翼开始教他学道写字。
整个下午,思涵一言不发的坐在软榻,手中的茶盏,也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
待得黄昏之际,周嬷嬷领人送来了晚膳。
思涵率先入桌,待坐稳后,幼帝与展文翼便缓缓过来入座。
待得膳食完毕,思涵不再多呆,吩咐周嬷嬷好生照料幼帝后,便朝幼帝出言辞别。
幼帝如常的点头,却也不知思涵是要辞别几日,仅是灿笑着朝思涵点头。
思涵不多言,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展文翼则缓缓跟在她身后,开始出宫。
一路上,晚风浮动,略微透着几许凉意。
思涵与展文翼皆未言话,待得分路时,展文翼才恭敬的唤住思涵。
思涵下意识的驻足,转眸观他。
他犹豫片刻,随即几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锦盒递到思涵面前,“这是产自楼兰异域的神珠,说是有护身之效。微臣前些日子突然而得,想送给长公主,望长公主一路平安。”
思涵神色微动,心底,也突然增了半许复杂。
“皇傅不必如此客气。本宫不过是去赈灾罢了,并无凶险。这珠子既是名为神珠,想来定是珍贵,皇傅还是自行收好,待得日后,再送给你最是在意的人。”
展文翼面色执着,“江南水患严重,多地出现湖泊沼泽,再加之雷雨天气不断,灾民又大肆聚集,大有造反之意,如此,长公主赈灾而去,岂能无危险。再者,东陵风雨飘摇,并未全然安定,是以,国之未安,我展家,又如何能真正大安。是以,这时候,东陵离不得长公主,而我展文翼,自也视长公主为我展家最是重要之人。这神珠,仅是微臣薄意罢了,长公主若真正看得起微臣,便收下,今夜出发之际,记得带在身上。”
思涵瞳孔微缩,心底深处,也增了几许起伏。
待得半晌后,她才终于是伸手接过了锦盒,缓道:“皇傅有心,多谢了。”
展文翼静静观她,略微释然而笑,“江南一行,长公主多加保重。微臣,便先告辞了。”
思涵点头。
他凝思涵几眼,而后才缓缓转身,逐渐远去。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思涵才回神过来,修长的手指微微而动,待将锦盒打开,才见盒中之内,一枚雕刻着怪异花纹的玉珠正泛着隐隐微光。
思绪翻腾,不知是何感觉。
只道是,展文翼此人,着实是有些贴心。
回得凤栖宫后,思涵褪了凤袍,着了锦裙,却也并未太过准备。
不久,单忠泽便来答复,只道是出发之事已准备完毕,只待思涵出得宫门便可顺势出发了。
思涵朝单忠泽低应一声,并未耽搁,仅是留了一封信让宫奴交给国师,随即便领着单忠泽与两名侍奴朝宫门踏步而去。
待抵达宫门,二十几辆马车蜿蜒陈列,两千精兵正整齐而立,烈马不时会嘶鸣两声,飒爽刚毅之气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