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一瞬,继续擦拭手中的短剑。
冥光默默瞄了他一眼,道:“我说……你的仇都已经报了,怎么就没有一点高兴劲儿呢?”
夜屿沉吟片刻,低声:“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日子,他总是梦到玉谷城的日子。
以前,在梦里,那些人要么拼死保护他,要么向他求救,每次醒来,都是冷汗淋漓。
而最近,他也经常梦到他们。
他们面容平和,眼神温暖,一一笑着和他告别。
就连他的父亲叶乾,也出现在梦中,父亲笑得眉眼舒展,静静看着他:“昱儿,以后的路还长,你要好好走……”
夜屿心头沉重,仿佛一下失了生活的重心,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几日都没有什么胃口,不吃东西,胃腹总有些隐隐作痛。
冥光见他面色不好,悠悠叹了口气,道:“罢了,懒得数落你了,我过来找你,可是有正事的。”
夜屿敛了敛神,抬眸看向冥光,问:“什么事?”
冥光勾唇一笑,道:“小娘子派人来传话,约你去一个地方,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怎么样,你去是不去?”
第189章 回家
春风微拂,草长莺飞。
都督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负责驾车的冬洪静静立在一旁,见到夜屿过来,立即露出了笑意。
“大人,现在出发吗?”
夜屿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去哪里?”
冥光只说舒甜让他过去,却不肯告诉他去哪里。
冬洪憨厚一笑,道:“董姑娘,哦不,怀嫣公主不让小人说,小人不敢。”
夜屿微愣了下,只能上了车。
冬洪坐上车架,仿佛心情很好,一抽马鞭,马车便缓缓驶离了都督府。
夜屿坐在马车中,马车晃晃悠悠,经过了闹市,向更北的方向驶去。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稳健地停了下来。
冬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人,到了。”
夜屿闻声,伸手撩起车帘,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一座古朴大气的院落前,夜屿定睛一看,顿时怔住。
这院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墙上有些裂缝,原本朱红的大门也有些斑驳,中间有一处颜色相较于其他部分更深——那是曾经贴着封条的地方。
夜屿目光渐渐上移,黑金牌匾被擦得锃亮,“将军府”三个字,清晰可见。
这是夜屿曾经的家。
夜屿定在原地,前方好似他封尘已久的记忆,忽然触手可及,便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冬洪也走上前来,他也是从小时候起,就待在将军府了,来到这里,心中也有些激动。
冬洪低声道:“大人,进去罢……”
夜屿敛了敛神,颔首。
他缓缓拾阶而上。
幼时觉得高不可攀的阶梯,现在轻而易举便踏了上去。
夜屿走到门口,伸手,抚上门口铜环,然后,用力一推。
朱红金漆大门,自中间徐徐开启。
“叮叮——”
耳畔传来一阵轻响,夜屿心头一颤。
他抬眸看去,只见院子中庭,有一颗高大茂盛的玉兰,玉兰枝丫蜿蜒,上面系着一个银色的铃铛。
微风袭来,吹得铃铛轻轻晃动,发出悦耳的清音,令人心旷神怡。
玉兰树下,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案,桌案上面空空如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屿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抚摸桌沿……这是他小时候,和爹娘一起用膳的桌子。
他记得,那时候,这桌子对他来说有些高。
每次坐在椅子上用膳,都有些够不着碗。
于是父亲便在树上挂了个铃铛,笑着对他说:“昱儿,每日跳一百下,就能快些长高了。”
父亲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清晰。
夜屿微微出神,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才回过头。
只见舒甜着了一身青色襦裙,长发松挽,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她手中端着一个大盘,大盘里盛着许多白白嫩嫩的小猪包。
小猪们憨态可掬地躺着,看起来又热闹,又可爱。
舒甜莲步轻移,走到桌前,将大盘放下,她抬眸看他,笑道:“本不想这么快打扰你,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夜屿凝视她,低声:“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舒甜莞尔,点了点头。
“你看看,和从前的将军府像不像?”
舒甜得知将军府解封之后,便找人来把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然后又悄悄找到樊叔和冬洪,询问将军府以前的情状、一家人熟悉的场景、夜屿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等……她想把将军府尽可能地复原,让他能找到回家的感觉。
而且这将军府收拾好了,若是老夫人愿意回来住,说不定对病情还有好处。
夜屿深深看她,没有说话。
舒甜见他不语,顿时有些不安,道:“我也没有见过当年的将军府,只能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的想象,也不知道有没有弄巧成拙……大人,我这样擅作主张,你不会生气罢?”
她眨了眨眼,明月般的眼睛,格外明亮。
夜屿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来,拥她入怀。
夜屿比舒甜高出许多,但他微微俯身,将面颊埋入她的秀发中,轻轻贴上她的耳朵。
夜屿声音极低,道:“这里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甜甜,我很欢喜。”
舒甜唇角微弯,下意识伸手,环抱住他的腰际。
片刻之后,舒甜感觉自己的耳边,有些凉意,夜屿身子微颤,一言不发。
舒甜心中一动,抱紧了他。
一阵风吹来,玉兰枝丫晃动,铃铛“叮叮”轻响。
圣洁的白色玉兰,在历尽十五年的孤寂困苦之后,重新绽放,满院幽香。
-
锦衣卫指挥司。
今晨,吴佥事照例来得很早,但当他推开议事厅之时,却发现夜屿已经到了。
吴佥事顿时有些惊喜。
“大人回来了?”吴佥事好几日不见夜屿了,看到他便露出了笑容。
夜屿也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吴佥事便主动走了过来,掏出他记事的手札,道:“大人,属下有几件事,正要向您禀报。”
“庞鑫自宫中生变那一日起,便消失无踪了,目前还没有搜寻到他的身影,属下已经发动了京城周边所有的人手,找寻他的踪迹。”
要抓庞鑫,不但是夜屿的意思,也是新皇的意思。
庞鑫此人诡计多端,当年便是他将玉谷城受困的消息主动传递给了端王,又引导端王趁机对玉谷城落井下石……他也是那场惨剧的始作俑者之一。
夜屿沉思了片刻,道:“庞鑫这么多年待在北疆,一定不止表面上的原因。”
人人都说,庞鑫是因为当年与指挥使之位失之交臂,又与夜屿不和,所以才躲到了北疆。
但夜屿去北疆之时,却发现庞鑫手下的锦衣卫们,训练有素,十分听命于他。
很多当地的消息,并不会传回锦衣卫指挥司总部。
当初,夜屿在黑市的铁器铺遇见庞鑫,便怀疑他与北戎暗中勾结。
“通知北疆的探子,让他们同步搜寻庞鑫,庞鑫的势力范围在北疆,那里还有他的人手,他很可能会去与他们汇合。”
吴佥事急忙应声。
吴佥事又道:“昨夜,莫百户传回消息,他已经到北疆了。”
与尹忠玉断了联络后,莫远山便亲自去了北疆。
夜屿抬眸看他,问道:“尹忠玉可有消息了?”
吴佥事摇了摇头,道:“还没有。莫百户应该今日便亲自开始找人了,希望忠玉能平安回来。”
夜屿沉吟片刻,道:“尹忠玉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他的失踪,肯定不是意外。
吴佥事表示赞同,他继续道:“之前探子们传回的消息里都说,忠玉的行至玉谷城周边一带,便没有踪迹了,按理说,人已经就在附近。”
夜屿微微颔首,道:“还是要尽快找到他,若下一次消息还没有进展,本座便亲自去一趟北疆。”
吴佥事微愣,道:“您亲自去?可如今朝中事情正多,京城恐怕离不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