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冒着风雪向前行进,两股车灯照亮前路,整条道路空无一人。雪花越飘越大,这漫天飞舞的场景,好像正在为谁挥洒着纸钱。
孙巍握紧手机,感到整个胸腔被重重砸了一下,只觉得呼吸急促,险些喘不过气来。
古茗茶馆写字楼前,最后几名警察也离开了,警戒线也随之撤走,只剩地下车库的案发现场,还围着小小的一片空间。
谁也没有注意到,路边还停留着一个人。他约八点多钟到来,一直站到了现在,期间他几次掏出手机,读着屏幕上那封短信。
古茗茶馆地下,麻烦叫救护车。龙哥,之前误会你的事,抱歉啊。
一共两句话,最后那句,好像是思索一番,才打上去的。
夜已经很深了,廖成龙收好手机,跺了跺冻僵的脚,转身往回走。刚刚来到这里时,他见到白色担架抬走了一个人,也看到陈新月紧随其后,上了救护车。那担架上蒙着白色单子啊,哪个患者好好的,会用白单蒙住脸?
廖成龙一路踩着雪脚印,慢慢地走回家,他呵出一口白气,心里头知道,自己又一个弟弟,离开了。
孙巍进医院以后,询问了前台的护士,然后一溜小跑,直到看见了坐在走廊尽头的陈新月。她身边还陪着两名警察,不知是在问话,还是在安慰她,总之陈新月一言不发,她旁边椅子上还搁着一件警服,应该是哪个警察拿给她的,陈新月也没有碰。
孙巍远远望着,忽然觉得这个姑娘瘦得要消失了。
两名警察陆续从陈新月身边走开了,许巍跟了几步,拦住其中一位:“警察同志,秦宇他……”
警察停步皱眉:“你是他什么人?”
许巍刚要开口,这警察认出他了:“孙老板的儿子,孙巍,是吧。前几天夜里,就是你在警局闹事。”
孙巍老实点头:“是,那不是因为周大千么。这回也是因为周大千,我收到秦宇的短信,让我赶紧报警。可能还是晚了,周大千他就是狠人一个……我是秦宇的朋友,我想问问,秦宇他真的……”
这名警察遗憾地摇了摇头。人真的没了,孙巍肩膀一下子塌了,警察拍了拍他的肩:“你应该感谢这位朋友,虽然他的做法不可取。但是你爸的案子,这回有转机了,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系列重要文件,过两天会有警察通知你来警局。”
这名警察说完继续往外走,孙巍追了两步,很想问问他当时现场发生了什么,可是张开嘴,嗓子眼就哽住了。他呼了口气,问:“警察同志,通知秦宇家属了么?我可以……”
警察回头:“我们调查到秦宇父母都不在了,那个女孩也始终不说话,你认识他的家属?”
孙巍说:“我认识他弟,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警察点了下头:“麻烦你通知他,来医院一趟吧。”
后半夜的时候,宋浩宇来了,跟许一朵一起。宋浩宇手里拎着两只购物袋,许一朵还拿着半袋爆米花,两人好像刚刚看完夜场的电影。
孙巍提前躲开了。宋浩宇走到陈新月旁边,许一朵坐下拉起陈新月的手,陈新月抬起眼睛,看到两个人眼眶都是红红的,听到他们嘴里都在问怎么回事。
陈新月什么也解释不出来,只是指了一下:“他在里面,还没进太平间,宋浩宇,你进去看看他吧。还有,应该告诉你爸,他是长辈,知道这种事情都有什么流程,秦宇应该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宋浩宇双眼直愣愣的,半晌才挪动脚步,推开那扇病房的门。他手里仍然拎着那两只购物袋,一直忘了放下。直到走进病房里面,他手里袋子还在悉悉索索地响,好像正在拎着礼物,去看望一个不熟悉的朋友。
陈新月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许一朵也站了起来,陈新月对她说:“你等宋浩宇一起。”
许一朵拽住她的胳膊:“不,我得陪你。”
陈新月对她笑了一下:“我想一个人走走,我没事的。秦宇是宋浩宇他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宋浩宇心里肯定更难过,你要陪着他。我跟秦宇刚认识多久啊,我没事的。”
许一朵望了一眼病房,又看着陈新月。陈新月轻轻拍开她的手:“你留在这里,这有一件警服外套,你冷的话可以穿。”
许一朵刚要开口,忽然听到病房里爆发出宋浩宇嚎啕大哭的声音。陈新月对她摇了下头,示意她止步,然后转身走出了医院。
秦宇遗体的火化,安排在了三天后的清晨。他年少去世,尚未立业,没有成家,也没有太多朋友,因此他没有属于自己的葬礼。即便有,宋洪锋作为长辈,也没有办法出席。于是宋洪锋牟足了劲,多花了两千块钱,把秦宇的火化安排在了当天第一炉。
据说第一炉意头好,第一炉里烧出来的人,能够走得更安稳,更干净。宋洪锋给焚化厂那边塞完两千块钱,回来路上一直念叨着,秦宇从小就爱干净,渴了饿了不哭,被吓着了不哭,唯有尿裤子了,立即开始大哭。有的时候掀开尿布一看,上面只有几滴。但就是哭,就是爱干净,尿了就必须换。他走得那天也是,下了一整晚的雪,宋洪锋第二天清早收到电话,手机当场吓得掉地上了,他着急忙慌下楼,一出楼道,漫天满地的雪白,一个脚印都没印上,干净得直刺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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