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暂时宿在了静宣殿。
宫人虽不知她是什么名分,却知道这静宣殿是庆云帝的潜邸。
阖宫上下也只有陈愿这一个妙龄女子,宫婢们自是不敢怠慢。
便是那与新帝有未婚夫妻名分的姜家小姐姜昭,在宫人眼中都要落后几分。
帝王心里有谁,旁人兴许不知,但侍奉在他身边的掌事公公门儿清。
这位李公公是昔日太监总管高奴的爱徒,也是萧云砚能放心的人,他初登大位,又受高太后钳制,不可能大刀阔斧地将宫城里的人事调动,只能慢慢换血。
影六也成功晋升为御前带刀侍卫,与禁军统领高盛相抗衡。
萧云砚又手握荆玉令,足以调动死士营,这是他不会轻易打出的王牌,只要他一日不亮出来,高太后就会一直将目光盯着萧绥身上。
这招祸水东引不算高明,却是萧云砚用来制衡两方权势的方法之一,他既在其位,就绝不会像萧元景一样被架空。
诸事其实还算顺利,唯一的不顺心还是源于太尉府。
朝中大臣以姜九邻为首,大部分臣子在太尉的阵营,他们只做一件事,逼新帝立后。
立的自然是姜家小姐。
萧云砚当然不愿意,哪怕是皇后的虚名他也不想给别的女子,更不会让陈愿为了他的帝王业隐忍。
萧云砚一边以服丧期未过为由拖延时间,一边摸索各位大臣的脾性,这天底下所有的结盟都不会固若金汤,芸芸众生,十有八|九能被利益驱动。
帝王权术要做的,就是找出破绽,将党羽分而化之,把争斗下沉到朝臣之间,让他们相互制衡。
萧云砚抬起朱砂御笔,圈出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丞相裴恪。
他是远在徽州,绥王府里裴老先生的义子,也是前任丞相一手提拔上来的新科状元。
裴恪是姜九邻的门生,是太尉阵营里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他年近三十,在众多朝臣中是年轻有为的典范,因其做事中规中矩,即便站队也不明显,许多人轻易就将裴恪忽略。
纵使官场沉浮,裴恪永远是明哲保身的那一个,担着丞相的职位,却无半分高官的气势。
你很难挑出他的错处。
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真的淡泊明志,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在藏锋。
萧云砚必须弄清楚裴恪想要什么。
他略一思索,派了影卫出宫,只做一件事,暗中观察丞相大人的饮食起居。
殿内的檀香悠悠燃着,萧云砚不喜欢这种烟火味,却也没有当着宫人的面亲手熄灭。
他不想自己的喜怒哀乐被摸得太清楚,似是而非才是对付宫人最好的手段,尽管让他们去猜,又让他们猜不着。
连喜欢亦是如此。
萧云砚已经很久没有去静宣殿看陈愿了,他日日宿在修缮后的朝云殿内,要么埋首于奏折之中,要么潜心钻研皇朝的律法。
他是真的想为积弊已久的南萧做些事情。
日升月落,藏经阁的书搬进搬出,大部分都堆在了萧云砚的桌案之上。
他仿佛没有欲求,做任何事都能专注,完全沉浸于其中,连吃食用度都不甚在意。
直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他下朝归来,在宫人布膳的檀木桌上,发现了他最喜欢的荷叶饭。
虽是去年晒干储存的荷叶,却也足够叫人惊喜。
他以为是从全盛酒楼买来的。
掌事的李公公笑而不语,替他试毒后难得催促了一声:“陛下趁热吃。”
萧云砚眉眼轻动,用调羹送了一口到嘴里,饭软气香,却不是全盛酒楼的口味。
年轻的天子扬起唇角。
这是他的陈姑娘为他做的。
……
膳后,萧云砚仍旧没有表现出许多欢喜,他比以前还能藏住情绪,只例行公事问道:
“她身体如何了?”
李公公点头哈腰:“回陛下,陈姑娘已经能在殿内走动,今日还和姜姑娘一起在御花园赏了迎春花,进食也比昨日多。”
萧云砚垂眼,摊开书卷道:“只是问她的身体,不必事无巨细告诉孤。”
李公公笑笑:“奴才明白。”
皇帝陛下是死傲娇。
李联看破不说破,又道:“听影六大人说,北陈那位不出意外明日就到了。”
萧云砚继续翻书,一目十行间抽出点空隙对李联道:“那位大人和你一样姓李,他为人随和,倒不必刻意避讳。”
“你与他并无二致。”
李联有些感动:“奴才一介阉人,何德何能……”
萧云砚停下手中的事情,正色道:“李联,你是高奴的徒弟,孤敬重他,也尊重所有内侍。”
李联应声,眼有湿意,不知是想到了自己的师父,还是觉得金陵城的天变了,他们这些阉人的日子也松快了。
如皇帝陛下这样的人,幼时历经磨难,肯垂怜施舍他人已是不易,更遑论爱屋及乌,李联不得不感慨,师父虽然殉了,却为后继者留有余荫,他功在千古。
李联退出殿内,将春日午后的时光留给萧云砚独享。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