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你在你父有十几个儿子,你恩师也不过是一门客,德高望重、满口之乎者也,却并不擅长谋略,在那乱世,不过是你父招徕人心的一个工具罢了。
与你何其相似。
而他只是尽一个老师应尽的义务,教你识字读书,教你礼义廉耻——尽管这些你学得都不怎么样。
但至少在那时,他借过你兵法书,给过你真正的师生情谊。
你头一次遇见江疑,接连几日读书时神思不属,老师便问:“世子这般懈怠,可是有了什么心思?”
你那时倒还算直白,只皱着眉说:“想一个人。”
他捋了捋发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问:“听说京城来的丞相,随行有几个秀美侍女,世子可是想起了?”
你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以为他会骂你好色成性。
他却忽得挤了挤眼睛,眼角的皱纹都带了笑意。
第二天偷偷塞给了你一本破破烂烂的小书,摇头晃脑地嘀咕:“世子也到了年纪了,为,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你看那本小书,不知怎么,晚上却梦见了那个小丞相,惊得连夜烧了,再不敢多看一眼。
那是你头一回梦遗。
但你始终不知道,这迂腐老头儿为什么会有这种书存着。
而到了你父亡故前夕,这老头偷偷来见你,非要教导你为父吊丧的礼仪。
他拉长了声音,念了半宿,直到守门的门卫都已打起了瞌睡。
你烦不胜烦,却听见他眼珠子转了转,忽得说:“若王爷死前召你,世子绝不可前去。”
你父要杀你,为他欣赏的好儿子铺路。
可眼前这位之乎者也的老头,竟是眼明心亮的。
“我不得不去。”你低语。
他捻须,低声道:“可以伪造京城的圣旨,说要召见你。”
“如今王爷不敢同京城作对,只要谎称那江丞相要召你去京中做官,王爷必不敢杀你。”
你沉默了片刻,却忽得瞧你的老师:“老师,伪造圣旨是大罪。”
你老师嘀咕:“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先活下来再说。”
你又一次认清了你老师的真面目。
你果真伪造了旨意,不知什么私心,还给自己封了个郎官,做了那江丞相的左右手。
可躲过了这一节,也躲不过后头的明枪暗箭,兄弟叔伯对你伪造的圣旨早就心存怀疑,而你尚未继位的世子之位更是成了活靶子。
几次算计之后,你筋疲力竭。
却收到了京城真正的书信。
江疑亲笔写的书信,只寥寥几句话,问你假传圣旨是否有趣。
你那时一想到他在京城竟知道你的消息,便忍不住动摇,却又怕他发怒将你戳穿。
彼时他高高在上,轻轻一句话也许便会教你成为丧家犬,甚至丢了性命,可你却仍旧兴奋得难以自持。
你紧急召来了你老师,慎之又慎、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封谢罪密书,又将那书信折起藏在了随身的锦囊里。
这样苦苦煎熬了几日,终于得到了他的回信。
以及他要召你进京,封你作王的旨意。
你老师叹息:“此中只怕有诈。”
你心知肚明,可胸中那点荒诞念头又在蠢蠢欲动,又捏紧了那一封简短的书信,忍不住做起了春秋大梦。
80.
是以当太傅来劝你时,你竟心里突突打鼓。
倒不是怕他不高兴。
你就是怕他年事已高,一句话把他给气死了。
还有是,怕他当着江疑的面儿戳穿你那藏了多年的心思。
万一他年纪大糊涂了,一句“早知你当初心里有鬼”,江疑那般聪明的人物,只怕立时什么都明白了。
你偷偷看向江疑,江疑正坐在窗边给你批你的狗爬字儿。
他很少能遇见你这样糟糕的学生,越教越离谱,你那笔字儿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难看,经他辛辛苦苦教学半个月,已经变成了龙飞凤舞的丑陋。
丑得不拘一格,恣肆洒脱。
他看得头疼,无暇分神,你松了口气,亲自去门口迎太傅。
太傅发须皆白,拄着拐杖,连进门的脚步都颤颤巍巍,一路颠三倒四地跟你说采纳后宫之礼。
江疑同太傅有几分交情,又敬重他年长,便含笑站起来听。
你面上平淡,心却悬了起来,冷声道:“朕不打算纳后宫。”
太傅顿了顿,又用那令人昏昏欲睡的教书腔调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圣上为何不愿?”
他却忽得惊醒了似的:“难不成圣上是惦记着谁不成?”
心一紧,却忽得瞧见江疑已经看过来了。
你刚想拦,谁知道你太傅已经数起来了:“难不成是从前在北边儿人送进府的舞女?还是送来的书生……”
竟数起你的旧情来了。
江疑的眼神儿越发直白冰冷起来。
——这问题更大了。
多年前那一封书信没叫你成丧家犬,太傅这几句话却要害死你了。
太傅却忽得恍然大悟,看向江疑:“我明白了……”
你一把捂住了太傅的嘴。
面无表情地说:
“是朕不能人道。”
第30章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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