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给他和灵兰两人的,但灵兰才几岁,还不是公子朔全权打理。往后灵兰出嫁,总不会把土地也带走。
徐朔活了二十岁没有封地,不免一直耿耿于怀。若在此前,他定会感激涕零,谢君父恩。
但今日他却有些别扭,觉得这“恩”,来得有些突兀。
他望着宫闱华丽,想起自己院子里那两个人,更是心虚,不敢乱说话。
徐侯只当他乐傻了,宽容地笑一笑,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太医端来一碗药,喂他喝了。
徐朔忽然起念。太医……
将那太医打量一番,没看出什么蹊跷来。他也不知该怎么找机会问。
他跟夏偃没什么过硬的交情,“寻太医”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闪,便隐入胸臆。他专心听徐侯讲话。
“后宫众夫人,”徐侯突然闭眼发话,“没有子嗣,又愿意……愿意随我而去的,就都风风光光的办了,不许怠……慢,越点礼也没事,天子不会管……让她们漂漂亮亮的陪在寡人身边……嗯,还有寡人的倡优、乐师,那几个会跳舞的西域美人……我想想……还有那个变戏法的,叫什么来着……”
国君逝世,让他生前喜爱的人陪葬,原是上古传下来的风俗。眼下虽然已不太流行,但也是算是“自古以来”的正常流程,只要不做得太离谱,很少招人诟病。
更何况,确实有人是自愿殉葬的,只求死后继续背靠大树,永享荣华。
太史坐在角落里,刀笔在手,一字一字的,把这些要求都记下了。
徐侯精力不济,说了这么多话,已是衰弱不堪,无力挥挥手指。
众人会意,起身告退,免不得又说了不少场面话,君父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此等等。
徐朔待要回身,忽听后面叫:“阿朔。”
他驻足,恭敬回头:“君父。”
徐侯看他良久,涣散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些许阴鸷。
“行刺寡人的那个美人儿……你上次没捉住,寡人不怪你。”
徐朔心跳加速,赶紧做出羞愧的表情,点头谢了。
“以后若……若捉住了,寡人还要她。就放在……放在棺椁外面吧。穿……穿媵妾的婚服。”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徐侯还是放不下那具年轻活力的身体,就算到了地下,也要得到。
徐朔心中拧结,抿嘴沉默,不愿意做出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徐侯知道他向来不拘礼节,也知道他从来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便当他默认了。
“还有……还有,”徐侯的神色更加贪婪起来,好像从徐朔脸上看到了成山的金子。
“你的母亲……寡人也放心不下。我让她做国夫人,免得她日后无依无靠……她知道寡人升你的官,封给你地,一定很高兴,嘿嘿……”
徐朔悚然一惊,咂摸到了言外之意,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后背遍然生凉。
徐侯打个轻微的手势,一队禁卫来到寝殿外,躬身对徐朔行礼。
“嗯,让他们跟你回去吧。见了你母亲,就说寡人很惦念她。她会懂的。”
*
“二位公子回来了!”
一院子人已成热锅上蚂蚁。刚刚捉住一个疑似叛变的家仆,徐姬优柔寡断,还不知怎样处置。赤华和夏偃身为嫌疑之客,更不敢擅自做主。
正焦头烂额时,听闻徐朔归来,大家都松口气。
可门一开,所有人都傻眼了。
徐朔身后,除了随从、乳母、灵兰,怎么多了二十几个雄赳赳的宫廷禁卫?
黑熊他们机灵,刚闻到官兵的味儿,就都躲到了犄角旮旯里。
只有那些老妪老仆,愣在当处,不知该不该给请进来。
徐朔跨进门,双手僵硬,面色如霜。
他心知肚明,徐侯派这些人来,只有一个目的:监督徐姬自裁殉葬。
之前的一切,什么升官,什么封地,都是为了安抚他、补偿他。更是让徐姬为了儿子的前程,含笑接受那个残酷的命运。
他焦躁了一路,一路上竟而无计可施,想不出任何挽回的办法。
徐姬不见儿子前来见她,也隐约感到变故,让侍女服侍穿了外衣,披件薄纱,到外院看。
看到那些禁卫,徐姬也霍然明了。毕竟她在深宫中住得久了,有些事即便未曾亲身经历,也多少有所耳闻。
她花容失色,颤声问:“君侯……要不行了?”
徐朔抿着嘴,拳头攥出青筋,狠狠点头。
徐姬惊愕过后,居然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眼中神色变幻,缓缓扫过院子里的池水、花木、亭台,柏树下摘一束茂盛女萝,出神地看。
然后款款走到徐朔跟前,轻抚他脸庞,落下几滴泪。
她又抱起灵兰,吻她脸蛋。
灵兰痒得咯咯笑,还不忘提醒:“别把口水弄我身上啊!像君父似的!”
徐姬惨然而笑,对禁卫长说:“容妾去换洗梳妆,和其他家人道个别,好不好?”
即便是自知大限已到,她的声音依旧娇柔婉转,引人生怜。
禁卫们也有听说过徐姬夫人艳名的,此时见到真人,居然比传说中的更加妖媚;再听到她这句楚楚可怜的请求,全都血脉贲张,只有点头答应的份了。
但国君之命不可违。动心归动心,小命更要紧。禁卫们鱼贯排开,守在外院,一眼不眨地目送徐姬转身,心中狂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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