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证婚的神父,没有簇拥在身边的亲友,没有任何观众。只有他们两人坐在长椅上,简简单单地交换了吻和戒指,诵读了藏在彼此心中已久的誓言。
这场耽搁了将近三年的婚礼终于尘埃落定。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他们并肩坐在教堂的长椅上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一同慢悠悠地沿着马路散步回家。等回到冯公馆,两人这才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对方见他们双双回来,连忙起身,脸上堆出笑容。
温见宁一看这人就觉得眼熟,可一时半会竟叫不上名字来,还是对方主动自报家门后,她才想起这原来是她名义上的大堂兄温松年。
除了见绣外,她对温家人的印象一向糟糕透顶,唯有对这位大堂兄还稍稍好些。
当初在她来上海投奔齐先生时,就曾与这人打过一次照面,虽然闹得还颇不愉快,可过后在得知她舅舅家消息时,对方还是主动托人传话告知于她。温见宁就是对温家有再大的成见,这份人情总归还是要领的。
只是这些年间,温松年身上的形貌变化极大,尽管打扮还算得体,可他身上那股疲惫颓唐还是掩不住,与她印象里那个上海小开大相径庭,也难怪她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虽然她没认出对方来让起初的场面有些尴尬,可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不愿再这样继续冷场下去。
短暂的寒暄过后,冯翊温和道:“贵客前来,按理说我应当作陪的。只是今日不巧,家里还有些琐事急需我去处理,就让见宁陪你好好叙叙旧。”
他深知若无必要,温家的人也不会轻易找上门来。可他又不好代替见宁做决定,索性让出地方来让他们先聊聊再说。
听他这样说,温松年既有如释重负,又连忙:“不敢当,冯先生你先去忙好了,这里有见宁在。我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恰巧路过来看看她罢了。”
冯翊对身边的温见宁微微点头示意,这才一个人上楼去了。
温见宁走至沙发边坐下,家里的老仆人为他们送来新沏的热茶,她也为对方斟上了一盏,随口客套道:“今时不比往日,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只能将就一下。”
看她坐下,温松年这才跟着坐下,讪笑道:“不妨事的,我看这茶就很好。我今天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听见宛说你们是一起从港岛逃出来的,这么久了,怎么也不回家里看看。”
温见宁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道:“您大约是忘了,我和温家当初早已登报断绝了关系,补偿金也早已还了回去,想来您家里的人也未必会欢迎我登门拜访。”
这一句话就把温松年满腹的说辞给堵了回去。
他对当年那段恩怨再清楚不过,知道当时闹得双方面上都不好看,也知道这个三堂妹向来难缠,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套近乎,开门见山道出来意:“我这次来是想问问,见宛有没有来你们这里?她已经有两三日不回家了。”
温见宁摇头:“她没有来我这里。”
自打回到上海后,见宛就和她彻底分道扬镳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温见宁很少主动打听过她的消息,对方也不曾找上门来,但想来她过得应当还不算太差。毕竟按照见宛的性子,要是她过得不如意了,早就跑来冯家了。可看着眼前的温松年,她才隐约意识到,温家的状况可能远远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
于是,她继续听温松年说了下去。
原来当年日军进驻上海之初,温家靠着多年经营的人脉,勉强还能维持运转。但随着近年来日军、伪军的屡屡盘剥,饶是家底还算丰厚,整个温家还是不可遏制地逐渐走向没落。
两年前,温家的一家工厂半夜突起大火,所有机器、货物在冲天的火光中化为乌有。大伯父温伯璩听闻噩耗,当场发了心脏病。事后虽经抢救,他得以捡回条命来,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将整个温家拖垮。
他们彻底得罪了大主顾,甚至险些落了牢狱之灾。
这之后,大伯父温伯璩意志消沉,将生意悉数转交给长子温松年打理。
尽管温松年有心力挽狂澜,重振家业,可如今国内由于到处打仗,经济低迷,哪里都难赚到钱。很快,家里的工厂、店铺只能接二连三地关闭或转手卖给他人。
眼看今时已不比往日了,二伯父他们一直想闹着分家,好拿了钱走人。尽管在温松年的软硬兼施下,他们还是勉强留下了,可隔三差五就要为了钱闹上一场。
如今的温家,只能靠一些零散生意和变卖家中旧物来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
对于这些事,温松年只说了没几句,毕竟他特意跑来一趟冯公馆,可不是为了在这个三堂妹面前自揭家族伤疤的。他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见宛的事而来。
港岛沦陷了好几年,家里的女孩们始终杳无音讯,他们原本早已不抱希望。可就在这节骨眼上,见宛突然回来,让全家人都十分意外。除了过世的见绣和下落不明的见瑜,让二伯父、二伯母埋怨了很久外,至少温松年是真心为见宛这个妹妹的生还而感到高兴的。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高兴就慢慢就慢慢变成了怨怼。
温家的日子如今过得紧巴巴的,见宛非但不为他们分忧,反而还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参加宴会,花钱时也大手大脚;在大伯母断了她的零用钱后,她索性一扭头,跟一群上海滩新来的暴发户们整日厮混在一处,夜夜笙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