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按照丧葬规矩,小殓和大殓是分开的。
小殓是帮亡人换上殓服,大殓是亡人入棺,但是并不封棺,要等着下葬之前再进行封棺,为何这么急把棺材封上?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位三姑娘碰到什么难处,不得不这么做,而她这么做的很大原因可能是怕有人会扰了亡人。
为何会怕有人扰了亡人?
结合管事婆子在找什么东西,差不多就能明白了。
反正福生是明白了。
这些年因为主子的关系,他也知道郿家不少事情,据说老一辈时就有很多矛盾,后来郿家大爷战死后,老侯爷也过世了,那位生了郿将军的老姨娘就主动避居到了外面庄子上。
主子知道这件事后也没说什么,福生知道这样其实也好,退一步未尝不是海阔天空,而主子也不可能去插手别家府上的事,尤其还是妇道人家的事。
自然也知道这位老姨娘每年都会往长阳侯府送银子养孩子的事,所以福生思来想去,应该还跟这钱有关。
“据说当年老长阳侯是给几个儿子分了家的,虽然还住在一个府上,但各管各的花销。郿家大爷当年娶了个商女,那时候还在京里还热闹过一阵儿,很多人嘲笑郿家贪人商女有钱。
“郿家大爷去了后,老太太每年还要往府里送银子,所以郿家二房的家产应该是在老太太手里,奴才估摸着那管事婆子找东西,和三姑娘急着给老太太封棺下葬,应该都和这件事有些干系。”
福生斟字酌句地说着,他说得这些都是根据他所知道的消息分析而来。
换做平时,福生可不敢这么说,一个合格的奴才,是只长耳朵,不长嘴的,更不用说越俎代庖替主子分析拿主意,只是这种小事,实在犯不上也用不着主子去操心,他才敢越俎代庖。
“奴才估摸等这雨停了,恐怕这里不会平静。”福生含蓄道。
不得不说福生真相了,仅凭着只字片语,他就把事情来龙去脉猜了个差不离,虽细节上有所疏漏,但大致的思路是对的。
坐在他身前的是一位身穿紫色宝相花暗纹锦袍的男子,他身形修长,剑眉高鼻,嘴唇却极薄,一头乌鸦鸦的黑发尽数拢在头顶,束以金丝发冠。
锦袍里是规整的白色交领中衫,耀目的白衬着尊贵的紫色,再配着他俊美的脸庞,气质冷峻,又不失尊贵。
他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白玉扳指,此时正端着茶盏在饮茶,雾气缭绕了他的面庞,倒让他脸上的冷峻淡了许多。
福生的分析虽没有得来男子的回应,但显然他正在听。
过了一会儿,男子放下茶盏,低沉的嗓音响起:“既然碰上了,明日启程前去上柱香。”
福生知道这说的不是让他去上香,而是主子会亲自去,当下便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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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这个明日启程似乎不能成行,因为雨并没有停。
除了昨天半夜停了一会儿,天还没亮就又开始下了起来,虽不似昨日的倾盆大雨,但雨势还是挺大的。
无双醒来见雨还在下,当即松了口气。
前世这场雨就连下了好几天,她探了太姨娘后,本以为第二天就能走,赵妈妈却不知为何事一直拖延,又凑巧碰见下雨,便在此地逗留了几日。
此时想来赵妈妈拖延估计是为了说动祖母,让祖母交出手里的财物,而她那几日因坐车舟车劳顿,又因下雨潮湿,一直闭门不出,竟全然不知背地里发生的这些事。
本来无双没想起这场雨,还是等雨下下来后才想起来,才会有之后她伙同陈庄头强行给太姨娘大殓小殓一起办,最后还直接把棺木给封了。
她知道这场雨会下三天,等三天后雨停,正好可以赶在侯府来人之前将祖母下葬,如此一来,不管到时候怎么闹,至少不会打扰到祖母。
无双醒来后已经巳时了,用罢早饭,她匆匆去了灵堂,才听人说有人来给太姨娘上过香。
正是借宿的淮阴侯府的人。
她以为人家是知道这里有丧事,是出于礼节才会来上柱香,倒也没有多想。
不过见这天气,借宿的人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这雨势困住了想来这里的人,自然也困住了想走的人。
赵妈妈似乎也放弃了,她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东西,只能静静等着这雨停了,侯府里来人处置。她这两天在人前露面也少,无双让人问过一次,只说是赵妈妈好像病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这连阴雨下的,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除了无双每天白日会去灵堂守着,侯府里其他跟来的下人都是见不着人影。
无双也就仿若未觉,只管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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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一下就是三天。
到了第三天,雨终于变成了蒙蒙细雨,虽还是影响赶路,但干别的却不影响。
见三日到了,无双便主持着给太姨娘下葬。
虽行事匆忙了些,各种规矩礼俗都没尽到,但无双知道若是太姨娘泉下有知,一定会谅解的。
至于承诺会让太姨娘和祖父合葬之事,一来郿家的祖籍不在京城,而是远在陕西。再加上她现在也没有能力,只有先把人葬了,等以后找到机会在送回乡,当年她祖父死了后就是事后隔了两年才送回陕西的。
挖土下棺,这些都是陈庄头带着人做的,临到棺材下葬时,赵妈妈露了一面,却并没有多留,又匆匆走了。
估计她也清楚府里很快要来人了,所以现在也顾不了别的。
可能这两天下雨又守灵,无双有些着凉了。
尤其一大早去送棺下葬,等回来后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却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后又醒了。
醒来后,她坐着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做,忙叫来小红和梅芳。
“我让你们打听的事,如何了?”
小红和梅芳对视了一眼,由小红出口道:“这两天赵妈妈去找过陈婆子和钱四,但这两人一直躲着她,后来赵妈妈便不出门了,每次用饭都是让人送到房里去。”
顿了顿,她又道:“白露去找过她两次,她没有见白露。”这是在说白露这两天也不对劲的原因。
“姑娘,你这是——”
小红犹豫道,梅芳也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无双。
无双想了想,道:“祖母的死,让赵妈妈没能拿到想拿的东西,那天赵妈妈是单独进去见的祖母,偏偏祖母在见过她后就死了。”
没有人知道那晚无双在赵妈妈走后,进去见过太姨娘,所以在外人眼里赵妈妈是最后见过太姨娘的人。
这其中还有个守夜婆子,但她其实不作数,她的结局已定,重点是赵妈妈是带着任务去见的太姨娘。
赵妈妈为何单独进去见太姨娘?
有揽功之意,也是为了保密,偏巧不巧她见过太姨娘后,太姨娘就死了。若是换做平时,这其实没什么,偏偏赵妈妈是带着任务去的。
想拿的东西没拿到,人又死了,郿老夫人会罢休?
她肯定不会罢休,所以赵妈妈会是第一个被猜疑的对象,老夫人会想是不是赵妈妈已经拿到东西,却狗胆包天吞了?然后是陈婆子钱四无双等人。
陈婆子和钱四这两天为何会对赵妈妈避而不见?说明他们其实早已洞悉了其中的利害性,想避嫌,也是想避祸。
太姨娘的计策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疏漏,她人虽死了,但东西不可能跟着人一起没,所以东西还是存在的,既然存在,总得有个去处,所以赵妈妈才会上蹿下跳地到处找。
赵妈妈这几天急成那样却一直没往无双身上怀疑,是出于灯下黑的缘故,也是无双一直以来给人固有的印象,让人想不到这其中有她的干系在。
想想,长久以来的离间,身边耳目众多,三姑娘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去见太姨娘,所以赵妈妈怀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想到无双头上。她甚至暗想也许这就是一场意外,毕竟太姨娘也没几天日子了,早点死和晚点死都是不能控制,只能怨她倒霉。
这里先不提赵妈妈是如何想的,赵妈妈会灯下黑,是牵扯到自身,所以她心乱了,但等雨停后侯府来人,她们可不会心乱。
作为后来的入局者,她们只会无差别怀疑所有人,而这个时候,无双就藏不住了。
想想也是,毕竟无双才是太姨娘的亲孙女,太姨娘呕心沥血多年熬了这么久,都是为了她,怎可能‘半途而废’就死?
只要想通这一点,无双几乎会立刻被凸显出来,而太姨娘的计策和努力等于都是无用功。
其实,早在太姨娘逝去的当天,小红就想到太姨娘的计策还差一环才能闭合,只是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她没想到三姑娘看似无事人一样,却早已想到了这些。
“所以姑娘是想让赵妈妈做这个替罪羊,来转移府里来人的注意力?”
第13章 第13章
13
这就是无双觉得小红聪明的原因。对于有些事,这小丫头几乎不用点就能懂,同样也在旁边听着的梅芳,却依旧是一头雾水。
当然,并不是说无双嫌弃梅芳,梅芳对她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这是两辈子的铁证,谁都不能代替。尤其梅芳还是太姨娘留给她的人,她放心把任何事交给梅芳去做,却不一定放心交给小红,毕竟小红太聪明了,跟着她的时间还短。
怎么说呢,无双清楚,小红愿意跟着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小红聪明,知道自己没有其他路可以选,如果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小红未必会选择跟她。
这就是区别。
……
见无双默认,这下小红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无双也没浪费时间,对梅芳道:“你去找陈庄头帮忙,最好是找机会在赵妈妈今晚的饭里下点药,等她被迷晕后将她带走,暂时关在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将她的住处布置成自己私逃的迹象。”
这是最好的机会,下雨时,想来的人来不了,想走的人走不了,所以在雨将停的今晚,是赵妈妈‘逃走’的最好机会,不然等明天侯府来人,她怕是想走都走不了。
而无双跟梅芳相处过,知道这个丫头的性格,吩咐她办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明说,你明说她就算想不通,也不会多问。
果然,无双说完,梅芳也没问为何要这么做,就点头应下了。又见无双没什么要吩咐的,她便下去了,估计就是办这事。
留下小红,心里一片翻江倒海。
过了一会儿,小红复杂地看了无双一眼,道:“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关起来,而是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这样一来,谁也找不到她。”
无双身体一僵,须臾叹了口气。
她终究还是心慈手软了!
也是,几十年的性格,怎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其实小红说的没错,这才是最一劳永逸,还不会有任何后患的做法,因为活人是最难控的,而且她现在助力太少,除了身边的两个丫鬟,只有陈庄头,而陈庄头也能力有限,人就算藏起来也很可能被找到。
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
“姑娘既然下了决心,又做了这么多,就不该妇人之仁,不然害的就是自己,害的是我们这些跟随着姑娘的人,也害的是为您苦心积虑的太姨娘。如果姑娘还报着这种心性,之后就算回到那府里,你也斗不过那一家人。”
小红眼里闪烁的是洞悉一切的光芒,谁也没想到,其貌不扬年纪还这么小的小红,竟会有如此见识,如此杀伐果断的心性!
无双猜想小红肯定不仅仅只是一个丫鬟,也有她自己的故事。
小红似乎看透了无双的想法,微抿着嘴道:“奴婢是逃荒来到的京城,姑娘从小长在富贵窝,自然没见识过什么叫逃荒,可以说人世间的惨剧,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什么易子而食,那些人饿极了连人都吃,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之前,谁不让自己活,谁就是死敌。
“奴婢是个女孩子,从小在家里就是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即使跟着一大家子出来逃荒,也是最受刻薄的存在。有粮的时候,粮只供着家里男丁吃,女孩子都是自己扒草根吃树皮,等没粮的时候,女孩子就是换粮的物什。
“奴婢几个姐姐都被换粮了,也就是我最小,长得最瘦,最黑,也是我聪明,拿捏了我那最受宠的弟弟,所以被留在了最后。
“即是如此还是没用,我知道必须想办法了,我就睁着眼睛瞧,瞧了一个看着像贵人的,我就跪着去求她,说好话哄她,我被这个贵人用半袋糙粮买下了,后来才知道这贵人其实是个人牙子,专门赶着有地方受灾逃荒时去买人。
“我以为就算是人牙子,总能让我吃饱,谁知还是挨饿挨打……后来跟着人牙子一路辗转各地,又来到京城,前后换了两个主家,最后被侯府买下了,在这里过的日子,虽是挨打受气,但最起码不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