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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道真又摇摇头,说道:“只是盼着定远公府的酒比不过那一盘猪头罢了。”
    ……
    卫蔷回了国公府也到了吃午食的时候,猪头自然是没有,倒也不差什么,细白的面做外皮,包了切成燥的羊肉萝菔,大厨娘叫这个是偃月牢丸,北疆没这么风雅,从前馄饨饺儿一顿乱叫,如今只叫作饺子。
    这名还是顾予歌给起的。
    白滚滚的饺子装在碗中,一口下去就汤迸在嘴里。
    卫清歌是个急性子,一枚饺子囫囵入了嘴,被烫得眼睛都瞪大了,嘴只张了一点来透气。
    卫蔷笑她吃个饺子就把自己吃成了池里的鼓脸大眼的金鱼。
    秦绪也好吃牢丸,一顿吃了两碗,吃得腹内如顶,摇着扇子也显懒散,再不见风流倜傥,却没想到卫清歌吃了三碗,卫蔷吃了四碗,陈重远也吃了四碗,人人都比他吃得多些。
    听说卫行歌一口气吃了六碗,又和了汤水吃了一个胡饼,秦绪又想写个小挑夫与小厨娘的话本,挑夫力大能吃,一顿没吃饱,便将小厨娘搂在灶上吃了……还没待他想好姿势,他又被卫蔷唤去写信。
    “一封信写给越霓裳,一封信写给林重华。”
    身为一个纨绔头子,秦绪对东都各派都了如指掌,却没听过这二人姓名,打了个嗝看向自己阿姊。
    卫蔷道:“她们二人是我在北疆的臂膀,此番边市之事定下,我有事要嘱咐她们。”
    北疆?
    一时间,秦绪被吓得嗝儿都打不出来了,他勾了一下手指,面上笑着道:“阿姊,北疆人事我全然不知,不如叫清歌姑娘……”
    “明日我要宴客,清歌琐事缠身。”
    “那小卫将军……”
    “他吃过饭便回营中了。”说话时,卫蔷拍了拍自己这玉人儿似的小表弟肩膀,“你不知,我也可以教你,眼见我也没有清闲时日了,早些教你,你也好早些帮我。”
    秦绪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不将自己这凶名满天下的阿姊当外人,可阿姊待他……北疆……他……
    抬起头,他只见一双明眸正看着自己。
    这双眼看似无情,却有多情之意,若以为多情,又畏于起寒而不敢深陷,秦绪爱之至极,暗中以“冷星锁烟眸”称之,与卫行歌的“如狼似虎腰”都在他的《风月名册》之上,只是怕写出来被祖父打断三条腿,才不敢将之描于纸面。
    如今被这双眼看着,秦绪、秦绪他、他又放下扇子开始磨墨。
    “阿姊,从前都是我靠着一张脸跟别人要这要那,没想到阿姊更厉害。”
    一张美人脸,是定要将他这东都纨绔子尚书小幺孙赚去北疆了。
    “不厉害如何当得起你一声阿姊?”卫蔷笑着替他整了一下纸面。
    “第一封信,写给越霓裳,越是吴越之越,霓裳就是霓裳羽衣曲那二字。”
    三字落在纸面,秦绪不禁眼前一亮:“这定是个极善舞的妙女子。”
    坐在一旁的卫蔷回想了一下:“她从前确实会跳舞,跳得还是刀舞。十数年前,云州无人不知‘寒光惊碧落,折腰渡黄泉’的越霓裳。”
    秦绪最爱听美人故事,连忙问:“那她如今如何?怎么就成了阿姊的臂膀?”
    卫蔷脸上犹是淡笑,她看向院中的海棠,轻声说:“阿弟,铁蹄之下,碧落黄泉,岂有藏身之处?”
    少年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了“霓裳”二字上。
    “我遇到霓裳之时才十六岁,那时我初占了麟州,被银州、府州、朔州三地蛮兵合力追缴,我把大半兵马同妇孺散入山中,只带一千兵士,佯做大部突围之状牵引蛮兵往云州而去,没想到蛮族在云州反而兵力空虚,被我在长城脚下清缴了个干净,武周城中,蛮族建了一座营,内中皆是女子,蛮族退去之前自知无力带人,本想将一营全杀烧个干净,没想到一群蛮兵被一群女子杀了个干净,谋划此事之人,就是越霓裳。”
    内中皆是女子,秦绪再无知也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听到后面,他喉头一涩。
    卫蔷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些女子何来的武器?死去的蛮兵是人以手生挖眼睛,以牙齿咬断喉咙或鼠蹊部而死,她去看的时候,尸体几乎被撕扯成了碎屑,连到底死了几人都拼不出个确凿来,她询问情状,那些女子要么嚎哭不止,要么瑟缩于角落惶惶然不听人语。
    只有一个女子走过来,边走边用扯下的布条束住了头发,一头乌发漾开,露出了一张带着血的脸,女子眯眼看着她笑了笑,才说:
    “小姑娘,我这还有些消息,你找个能杀人的来。”
    ……
    云州,女子摘下黑色的木框眼镜,轻声说:“通商之事落定也就在这几日,从世家身上沾了便宜,便要再演一出与寒门不死不休的戏码,燕歌,你此去东都不管阿蔷吩咐了你什么,有一事乃唯一紧要之事,护住阿蔷,让我们的北疆的定远公好好地回来。”
    女子一张脸生得很是冶艳妩媚,唯有左侧额头一道斜飞的疤如碎珠裂玉之瑕。
    “是,越管事。”
    看着领命之人离开的背影,越霓裳捏着眼镜叹了一口气。
    “阿蔷啊阿蔷,十数年过去,你走远了,我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个笑着说‘我能管事,也能杀人,还能护着你们安稳’的小姑娘。
    “……东都凶险,你可千万好好的。”
    春日一缕长风从南而来,它必然经了洛阳,将一点海棠的香带到了北疆。
    第23章 买人   “这差了的德行都报应在子孙身上……
    定远公在朝堂上公然要世家掏钱买“通商凭信”,这事就如一耳光,打在一众世家的脸上既响又疼。
    这一日,不知多少飞骑出定鼎门、建春门、长厦门,往四面八方而去。
    劝善坊陈府,中书省丞相陈伯横坐在自家净室之中,面前案上摆了几封信。
    而他,正在对着那些信说话:
    “卫臻啊卫臻,你说定会让陈家在通商一事上比诸世家更占便宜居然是这个意思!哈,给了我陈家一张五万贯的凭条,五万贯!定远公实在是天下第一等慷慨之人啊!可你如此算计世家,究竟是南下之前便已有所图,还是南下之后见机行事?若是南下之前,那姜假仙儿多半是你的同谋,你们祖孙二人联手从世家手里搞出了如此局面,还用你那皇后妹妹和兵部两条线蒙了我等之眼,还真以为你们祖孙成了死敌。若是南下之后……与你合谋之人就是当今圣人,他想借通商之利牵制世家之势,到时世家相争不休,他这装病皇帝就可以将世家逐个击破。”
    陈伯横陈相公是一个话唠,陈家上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年少便有才名,只是多言聒噪一项令家中长辈不满,压着他不许入仕。
    可他是陈氏百年家门嫡枝长子,不能小隐隐于野,于是,他便用了三年终于以净室自语之法治好了人前多言的毛病,积累经年,才终于成了如今的“闭口相公”。
    “姜假仙儿为人阴险,轻易不露痕迹,真避过了满朝耳目提前与卫臻谋划,怕是……怕是当年卫家姐妹决裂一事,也不过是尔等唱在御前的一场戏。”
    说完,陈伯横自己摇了摇头。
    “两年前北疆雪灾,姜假仙儿自己是户部尚书,却一文钱都没拨给北疆,卫臻她缺医少药,缺钱少粮,时时身在绝境,姜假仙儿真狠心若此,那卫臻看着自己一母同胞妹妹在东都当着皇后,她真的还会甘心与之共谋么?”
    “不……”
    想起自家二弟信中的字字血泪,还有卫蔷来东都之后的恶形恶状,他摸了一下长须,道:
    “真是同谋,卫臻你不会从自家外公身上刮银搜粮么?还真能一忍十几年,就为了从世家身上要钱?”
    拿起一封书信重看了一遍,陈伯横越发觉得定远公那同党不是姜清玄。
    “通商之事即使只有前唐时的三成,一年也有几百万贯财货往来,真让六家分其利,就算三年给卫蔷百万之数也依然可赚大笔财货,世家又可以通商之名操练部曲,姜假仙儿真会出计坐视世家做大?反倒是圣人……羡威而不修德,总想坐视旁人争个你死我活,他从中渔利,皇位便是如此得来的,每三年六家可通商,这样的主意倒像是他那半截子龙脑袋想出来的。”
    这般一想,陈伯横又叹了口气:“先帝啊先帝,你操劳半生,算计半生,真心为你好的全被你算计死了,这差了的德行都报应在子孙身上了。”
    抱怨完了先帝,陈老话痨终于又想起了定远公。
    “圣人出了此计,通商之事便是必成之事,卫臻便有恃无恐,趁机从世家刮了地皮,五万贯一标,二十标封顶,真说起来,还算是留了几分余地。待东都事了,她带着银子回了北疆,既得了圣心又得了实惠,至于圣人与诸世家何等模样,又与她有何关系?哈,好一个刮底搜银的女国公啊。”
    想通了种种环节,陈伯横又唠叨了几句家中琐事,骂完了只知风雅的二弟,只知财物的三弟,和一众啥也不知的儿子,再骂一骂那话多到没完还恰好被定远公救了的伍显文,最后抱怨了黄河水枯连鱼都不好吃了,才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待他开门出去,立时有人迎了上来。
    “相公,齐州吕氏与各家联络,想联名上书请圣人否了定远公的‘标信法’。”
    陈伯横缓缓摇头,转身指了指净室中的茶碗,便往书房走去。
    那名仆从立刻对身后等着传信之人道:“相爷说陈家不参与此事,吕少卿此时再想反复,已然晚了。”
    离开净室,陈伯横便又是肃正端方的陈家大老爷,朝堂上的“闭口相公”。
    不出他所料,第二日,那长了半截龙脑袋的圣人就准了定远公所奏。
    吕氏等家还想挣扎,可逐利之心既在,人心自然不齐,也无人有那胆子当殿说一句“定远公不该据有丰州”,也许,是有人想说的,可定远公正站在殿中,长刀在腰,也就无人敢说了。
    是的,搞风搞雨搞完寒门搞世家的定远公又上朝了。
    之前她从世家要了钱,今天,她要的是人。
    户部松了一口气。
    世家朝臣松了一口气。
    吏部尚书齐行谨便连忙出列道:
    “国公大人,依前朝例,督府应有长史、译长、监、吏,朝中可配长史二人,监四人,吏八人,至于译长,也可从鸿胪寺抽调一通晓乌护语之人,合十又五人。”
    穿着一身紫袍的女子看向文臣之列,道:“十五人就能建起丰州督府?尚书大人你是把我当撒豆成兵的神仙不成?”
    说完,她看向了珠帘:
    “皇后娘娘,既然要建边市,自然少不了账簿文书之事,微臣想从京中调用一批文官书吏去往丰州,还请娘娘恩准。”
    吏部尚书也向珠帘处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东都事务繁重,实在抽调不出文官书吏,不如请定远公在丰州……”
    定远公冷笑一声:“你在跟我说什么笑话?北疆那地方跑马十里连个活人都见不到,我从哪里找文官书吏?”
    “国公大人,非是下官推诿,自先帝简政之后,朝中一职一缺,绝无冗官,文官书吏每日也忙乱不堪,若要从中抽调,则六部难以维系,还请国公体谅。去岁至今,吏部所收索要吏员的文书已堆满案牍,国公大人若是不信,只管与下官去吏部看看,但有虚言,下官挂印而走,绝无二言。”
    齐行谨出身寒门,从县官一路做到吏部尚书,为人一向低调勤谨,在寒门中虽然声望远不如姜清玄,可说起朝中人员调派之事,他便是长了舌头的算盘,卫蔷前一日压得满堂无声,此时却被这老头子给纠缠得几乎要拔刀。
    “若是无人,我如何建边市?”
    “六部吏员无人可用,国公大人不妨去太原、定州等地招募书吏。”
    “太原?定州?就算招来一群能书会写之人,却全然不通事务,丰州督府又该如何?”
    “国公大人,丰州督府有八名吏员可用,自然可以教之。”
    “教多久?半年?一年?齐尚书久在朝堂,见多了饱学之士,怕是忘了世间读书识字之人少之又少,不如您嘴皮轻碰,文书吏员说招就招。”
    总之,一个坚决要人,一个坚称无人可给。
    满朝文武没人说话,他们乐得看威名赫赫的定远公跟人打嘴皮官司。
    被她如此纠缠,齐行谨也觉得为难,只说:“国公大人,三省六部,六监一台三院,连同八寺,满东都您能找出一有职无缺之人,只管带走。”
    没想到定远公眉头轻挑,竟然笑了:“此话当真?”
    齐行谨心下警惕,可他转念一想,也确实无人可给,便咬牙道:“此话当真,定远公大可以去找。”
    卫蔷转身看向满朝文武。
    “我记得在朝诸位都有恩荫之额,七品以上,家中皆有一子可九品蒙恩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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