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晏捏了糕点送进嘴里,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
夜里无事,她就在此处歇下。侯府回不回都行,总归有个陪伴生母的理由,别人没法说闲话。姜晏自己也不爱在侯府住,最近开始清算贪墨恶钱之类的旧案了,姜荣昌处境艰难,连带着整个府邸氛围焦躁人心浮动。
身在兰台,姜晏对局势并非一无所知。天子对姜氏下手属实正常,毕竟姜氏如今成了推行新政的阻碍,站位也摇摆不定,很难得到天子的信任。姜晏的祖父瑜山公,老得两眼抓瞎,还搁家里念叨逝去的太子呢。至于清远侯姜荣昌,自身污点一大堆,又不肯主动认罪表忠,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于公,姜晏对姜荣昌的处境无动于衷;于私,又担忧这人太蠢,连累无辜家人。所以她私下里提醒过他,希望他能审时度势清醒些。可时间总会消磨人的危机感,加之帝王推行的举措接连影响到姜氏利益,姜荣昌心里不满,自然有所流露。他大概觉得姜氏无论如何出不了事。
姜晏在私宅陪孟蕖住了五天。这五天内,魏安平天天过来,季桓偶尔出现一两次。闻阙忙得很,他的身份也不便频繁露脸,恐给孟蕖留下不良印象。至于沉知婴,也没有来。
大概是不愿以女子装扮与孟蕖见面。
不过,沉知婴即便不和姜晏接触,自个儿玩得也挺花。自从去年开启了三人行的玩法,沉知婴的欲求便越发强烈,甚至有过一夜未睡的状况。姜晏白天要备考,要走动,难免与沉知婴分离,这时沉知婴的情绪会变得异常不稳定。
为了缓解他的症状,闻阙与姜晏做了许多尝试。比如煎煮清心茶,安排下棋作画甚至下地种花,消耗沉知婴的体力与精神,增加他的安全感。后来沉知婴渐渐地好了,只是还残存着一些依赖性的习惯。他存了许多兄长和姜晏的贴身物,玉佩,里衣,耳坠,奶兜……姜晏这段日子陪母亲住,沉知婴就拿着她的私密衣物独自消遣。
想想他握着亵裤射精,然后凑近了像小狗一样嗅闻……姜晏忍不住提醒自己,那些衣物再不能要了。
她并不觉得沉知婴烦。
许是前世惯于追逐且受尽欺骗,今生姜晏更偏好被爱的感觉。被爱,被喜欢,总能让她身心放松。
季桓的喜欢,多少掺杂了和闻阙较劲的意思,但的确是喜欢;沉知婴的喜欢,是从肉欲里生出来的情,是扭曲的不甘与绵长的依赖;而闻阙……
闻阙的喜欢,是什么呢?
***
“你应当清楚的。”
第六天,闻阙坐在兰台的录事房里,对姜晏说道,“我对你的喜欢,是想与你共结连理、相守白头的喜欢。”
彼时姜晏案头堆满了急需整理的繁琐卷宗。闻阙来兰台处理政务,见她忙得眼花耳涨,便留下来帮忙。
间隙提起婚事来,方有此对话。
姜晏对上闻阙沉静的眼眸,片刻移开视线,小声嘟哝:“我以为这亲事只是权宜之计……”
她的手指在小案边角抠来抠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闻阙按住那只手,从容包住:“不,你清楚的。”
姜晏不说话了。
她一直不愿细想这桩婚事。但装糊涂并不能篡改事实。
闻阙的确想和姜晏成亲。
闻阙很认真。
所以他才慎重地拜访孟蕖。用带着歉意、无比谨慎的态度,对孟蕖讲述自己对待姜晏的真心。
……然而真心是要拿真心来换的。
姜晏的心,早就蜷缩起来,安安静静地躲在深重潮湿的黑暗里了。
她不能将它拿出来。
“我……”
刚张嘴,门口传来叩击声。穿着玄青官服的季桓抱臂倚着门框,要笑不笑地挑起眉梢:“姜录事,侍御史于念那边有事找你。”
姜晏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出门。季桓望着她的背影,笑嘻嘻喊道:“跑起来,跑快些!于念要忙死了!”
转头对着闻阙,脸上的笑意却消失无踪。
“你不要逼迫她。”季桓道,“她中意谁,嫁给谁,得由她自己做决定。”
在季桓看来,定亲啊婚书什么的都无关紧要。没搭青庐进洞房,那就不成夫妻。
而况天子颁布了新政,婚嫁之事均需男女自愿,若受外力逼迫可诉诸公堂。姜晏如果不愿意嫁给闻阙,取消亲事容易得很,交给季桓来办,保证外人没理由说闲话。
“闻某并未逼迫她。”
闻阙收紧手指,站起身来。他的面容一片平静。
“总归不劳季中丞操闲心。”
——两个月前,季桓升任御史中丞。
“闲心么?”季桓轻轻笑着,桃花眼流淌讽意,“明明我也算局中人。闻相真的是……就爱争这口舌之利。”
闻阙道:“不若揽镜自观。”
他与季桓擦肩而过。
“放心。假使闻某失了机会,季中丞更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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