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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你过来,你能不能过来,我能用数种更姿态软和招人疼的腔调去召唤李东吾,我可以像往常一般地撒娇叫着daddy叔叔,也能不计前嫌地说爱你想你,他都是受用的。可最后说出硬巴巴的叁个字,你过来。
    不需要自报家门,不需要道清原委,这是我们共度许多年而未有意去培养的一重暗号,就像不同幅度地拱起腰来能被他看穿是催他快点还是再深些,他将领带是迭是卷便能叫我读懂心情好坏,就像一块后天的胎记,各长在只有我们知道的身体部位。
    哪怕当时在办公室里有些难堪地撇开手,但那种到底扯不断分不清的隐约预感,我想是在我与李东吾心里都有些分量的,这分量于彼此谁轻谁重不必诊断分明,也许他日理万机顾不得想太多,或者我年轻心大总是迟半步想,总之都是心里欠着一点的——他能趁着生病将我骗过去睡一顿,怎么就不许我借着台风把他叫过来捶两下。
    李东吾在电话那头没问我怎么了,只听见推杯换盏之声渐远渐低,我屏住呼吸等他一个答复,但就像从前我计算好佯装堵气走几步路他就会耐不住将我抓回身边,这回依旧在我意料之中。李东吾没再出声,只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我再趁势抽搭两下鼻子,他便将电话挂了。
    我知道李东吾会过来。
    这回不再如往常一般涂身体乳敷面膜,若还有一柜的真丝睡裙任我挑,我也要抱紧这床棉被不松手。其实,这些准备工作总是来得及的,以前我也能紧赶着将好几件事一起准备妥当,再顺手点上幽微调情的香薰蜡烛——只是,将整个人蒙进被子里,生出一些快要窒息的错觉,若头发再乱点,手再冷点,间或还要小小打上两声喷嚏,总要让李东吾见了心会疼一疼,觉得是欠我的。
    哪怕他已经给了我够多东西。
    到底还是有些怕,新闻广播里都叁令五申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出门了,李东吾却要披风冒雨地赶过来,我也说不上怎么便笃定他会来,放在别人眼里难免是有些太自大,我却始终不敢将自己定位作他心内的必要,也可能只是床上之必要,也说不好,毕竟现在被拍到深夜私会女明星了……看到雨水一道道割过玻璃,我想他车上的雨刷该够好用吧,不会害他迷路吧,凭着记忆导航出李家老宅到这里的路线,看着不宜出行的醒目标识,心里就像教他的车轮胎给逆水碾过,难得分散开来一些愧怍。
    李东吾过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何必去想那么多。电热毯在身下逐渐冷却下去,看来不去做那些多余的花样也好,我只管待在床上温存住这点暖意,也不至于让李东吾觉得我太待客不周——不知道过去多久,在我不知是犯困还是冻僵到快要阖过眼去时,比台风撞上窗户更猛烈的声响从铁门传过来,那不是敲而是砸,嘭嘭嘭地使我激灵着爬起来跑下床去,黑暗里踩不到棉拖鞋在哪里,光着脚哆哆嗦嗦一路小跑着去应门。
    李东吾哪里像过年的,不管是衣着还是脸色,他从头到脚黑压压地在门外杵着,楼道公用灯也黑着,只间或劈过一道闪电极短促地为他照了点光,头发衣服也净是湿的,我突然想到刚刚跑过来的脚步声是不是显得腿脚太利索,暴露出他其实没必要来的事实,就有些心虚地不再看他。
    “你……”我突然想起没给李东吾预备拖鞋,不过他总想不到这双递上来的是蒋一焕常来后给他买的,他不去接,只一把将我捞进怀里,那样冷湿的一个怀抱,将我本要胡乱说出的场面话给冻回去,“你不接电话,存心想吓死我是不是?”
    他其实该记得我习惯静音。
    我简直福至心灵,身体一拧就要作挣扎之势,偏偏被他兜起来一双脚离了地——瞧,李东吾,我简直是最懂你将要做什么的人——他一边带着我往黑屋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边受着我不轻不重的打,我将声音放在委屈与撒娇之间,可话就像在喉咙间放了只齿轮不带卡壳地滚出来,竟一时分不清是肺腑之言还是做戏台词,连哭腔都要做够全套,不凭酝酿,“你来得这么迟,是不是只有我叫你才想起过来?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你知道吃怎么样的苦,我睡好冷好冷的床,台风来了我都要吓死了——”
    李东吾终于找到了我那张确实变得冷冰冰的床,将我放下去的时候往被里摸一摸,顿时眉皱得愈发深。“对不起,”刚刚明明训斥我来着,怎么突然就蹲跪下来,脸贴得无限近,我们的呼吸又秘而不宣地恢复到一个专属游戏的节奏,也许是额发淋的雨一路蜿蜒下来,看见他眼睛湿亮,“对不起我的了了,宝贝,这些天是我太赌气狠心,让你受这么多委屈,听你电话里那么说,我心吊着疼得不行——咱们好好的过一个年,就咱们两个,好吗?”
    他盯紧我,是那种以前我就从来拒绝不了的眼神,不是像只信赖你的小动物,而是幽幽流转的那样一双愁胡,就不动声色地要直接望进人的心里,这就总叫我觉得到头来是被他算计了似的——哪怕只是被看了一眼。
    我抓起床边一块绒毯,兜头将他整个沾雨的脑袋给包住,攒了些力气狠狠地揉搓了个遍,“你个坏人。”
    他的声音在里面蒙得闷闷的,像在低笑又像是叹气,“是、是,我是坏人,都怪我。”
    我倒情愿去多谢这新年夜的台风停电,也许就是这逃避了灯光的互看不清,好像在这一刻我能够漠视和李东吾之间的诸多沟壑嫌隙,我们绝对不是多么完美的一对,甚至从某一维度来说早就不该用一对来归结——可也只有在这样纯粹的黑暗里,他能忘记我的逃跑与欺骗,或违心或真心地去说出全天下男友都该铭记在心的话,我错了,而我能暂时放弃那点拧巴,做回那个我又留恋又不齿的小情人,他不是电视新闻又要订婚又有私会的富商李生,我就不是曾在购房合同签下大名的陈了,他也能低下身来任我擦一擦头发,再说点讨好我的话。就像他只是冒雨下班回家的丈夫,而我是怕黑得救的妻子,我们只是老李和了了——等这一盏灯亮起来,也许就有许多不同,与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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