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发觉和喻劲总是说着说着会沉静很久。
她向来是话不多,跟别人说话到一半也会陷入沉默。
只不过跟此刻不同。那种是人与人关系上的沉默,而喻劲不是。
喻劲每回都是在用力刺穿她的铜墙。
“你该走了。”
“我是该走了。”喻劲说,“不用着急,你坐着。我自己会走。等我吃完这个山竹。”
郁青等他。
喻劲吃完,将山竹壳扔进垃圾篓,抽出纸巾擦拭嘴角和手指:
“郁青。你总是觉得我跟别人在一起才会幸福。事实上,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会幸福。同理,我不肯放手,是我认为别人给不了你幸福。只有我能给。你只有在我身边被我照顾,我才能放心。”
喻劲关上门离开。
郁青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起身回到办公桌。
隔日,郁青睡一觉起来,腰酸腿疼,去理疗店按摩。
“那我们就是老乡了。”给郁青做精油按摩脸的女孩如是说,并不是对郁青,而是在郁青旁边做按摩的中年女性。
“现在还是有文凭的人好啊,像我这种没学历的,找工作都很难。”女孩感叹着。
隔壁按摩的客人说:“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我们这算单子的。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女孩没正面回答,“现在也就是刚够吃喝。主要是这里的房子太贵了。我还跟我爷爷一起住。”
“单间还好吧?”
“不是单间,我跟我爷爷一块住。”
“怎么跟跟爷爷一起?”隔壁问。
郁青不怎么说话,替隔壁按摩的另一个女孩话也不多,于是形成了这个替郁青按摩的女孩和隔壁客人的闲谈。
“因为家里没人了。”女孩的语气倒也听不出伤感,挺淡然,“就剩我跟我爷爷。”
“噢。”隔壁传来一声。
女孩温声郁青问:“力道可以吗?”
郁青:“可以。”
按摩的间隙,郁青感觉到女孩换了个边。
“你爷爷的病好些了吗?”终于隔壁按摩的女孩开口,关心地问了句。
“好了一些。现在正在家里。”
“钱还是借的吗?”
“嗯。”女孩点头。
“借了什么?”隔壁插嘴。
“就那种借贷产品,不过是正规的。”女孩在郁青身边说,声音传得很清,“借了三万多。年利率12%呢。”
“好贵啊。”隔壁惊诧。
女孩又笑,没回应。
“不过这玩意发明,都不知道是祸是福,一个是借钱方便应急,一个就是急应完了,往后怎么过。”
……
郁青按摩完,从通道口出去,没多久,聊天女孩追出来,像是有点羞涩,又有点忐忑,脸上是期待的笑:“就是……郁小姐,我看您的会员快到期了。要不要提前再续一年?提前续卡还有优惠。”
“可以。”
“那太好了。这边请。”她带着郁青前往前台,接过郁青的卡递过去。
郁青视线落在侧边女孩身上,她不算漂亮,皮鞋似的脸型,单眼皮,颧骨高,脖颈尤为细。
看样子应该才二十岁左右。
“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郁青说,“不用利息。之后分期还给我就行。”
女孩面露的疑惑,而后下意识拒绝:“不用……”
这个时代,没有谁会对陌生人的好意,不产生防范心。
只不过郁青是常客,长相柔和,女孩倒也不觉得她是坏人。
“没关系。”郁青说,“我先办卡。电话留给你。有需要你给我打电话。借丨贷利息太贵了,你会还不上的。”
女孩没吭声,过了良久才说“谢谢”,先带郁青去办卡。
一年费用是六千,打九折,交五千四。
郁青用微信付款。
女孩将会员卡双手递给她,给她鞠了个躬:“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郁青走出理疗店门口,正是太阳余晖最浓烈时。
五千四。
记不得几年级了,郁青的学费也是交这么多。
小姨听到后,进屋里打电话,个个低声细气地去借,借了很久才借到。
好像都是很远的事了。
郁青打车路过老头办葬礼的地方。
丧宴棚早就被拆了。
取而代之的是路边已经繁盛的枞木。
郁青的亲人感,是早已不记得具体模样的父母身上、家里偶尔余裕时会对她好的姨妈、以及一个陌生老头。
姨妈还没有去喻家上班之前,姨父开长途车不在家,姨妈在工厂打工。
暑假郁青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家,偶有一回,有个拾荒老头敲窗。
郁青谨慎地望他。
并不是所有老头都是好人,更何况素媛案曾经被媒体疯狂报道过。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再敲敲窗,从防盗窗里放进个冰棒。
并没有哄她开门之类的操作,放下便离开了。
郁青如同一只小兽般仍然保持警惕地站着,直到过了大概五六分钟,那冰棒在阳光底下快融化。
她从窗户里伸手拿进来。
防盗窗让外面的人进不来,门也是反锁的,她不会打开。
冰棒对当时的她很有诱惑,郁青一直知道自己是姨妈领养的,很自觉地不会给人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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