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窗户有风,她就靠近窗户写作业。
冰棒对她如此有吸引力,她还是将它扔进垃圾桶。
又怕小姨看见,以为她偷拿家里的钱出去买冰棒,还特意将它塞在最底下。
郁青下车。
这时候起风,凉快许多,她挑着遮阴的路转走。
像是某种回溯。
那个老头持续给她冰棒的行为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郁青认真观察过,冰棒是全新的,不是他捡来的。
似乎他也知道,她没有吃。
可他仍然持之以恒地送。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姨妈炒菜时少盐,她跑去家门口小卖部买,碰见老头在旁边捡废弃的矿泉水瓶。
老头没跟她说话,一路捡着瓶子离开。
小卖部的叔叔阿姨们聊天说,这个老头很可怜,早年洪水丧妻,又得了病,自己独立带大一双儿女,现在儿子女儿十几岁都在外面打工,他一个人做矿泉水纸箱回收为生。
很容易对人产生同情。
郁青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天生,也许是父母给她的“乖巧”教育,令她总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
就如同姨妈,有人会觉得姨妈拿了她家的房子,就该好好把她当亲女儿照顾。
可是郁青知道,人是没办法将别人的孩子跟自己的亲生孩子完全一视同仁的。
这不是想要公平就能办到的事。
如果姨妈生活稳定还好,可是姨妈命已经够苦了。
即便姨妈是大人,郁青都时常对姨妈抱有同情。
姨父开长途赚钱不多,长久寂寞,也在外面嫖过妓。
姨妈没有学历,因为不孕这事,曾被好多人说三道四,几近于要离婚。
这是姨妈咬牙抚养她这件事的关键。
生孩子,姨父都没怎么在她身边。
孕期痛苦,养孩子痛苦,孩子上学花钱更痛苦。
姨妈在工厂打工,还要照顾她和“弟弟”,没办法先把弟弟给他奶奶照顾,可是姨妈很想他。
生活对没钱的人来说,好像是种源源不断的痛苦。
郁青像只小兽,花了很久,直到确认老头没有危险,一直在释放善意才跟他亲近起来。
但是从不会单独相处。
敏感的女孩好似对这方面有天然警惕,不会轻易相信陌生男性。
好在老头的确是善意的,如果偶尔有些零花钱会给她,还会给她买冰棒吃,捡到什么好东西也会从窗口递给她玩。
他也不怎么说话,不会在外人面前跟她表现出熟络,很默契地维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姨妈没有发现。
郁青跟同龄人玩不到一块,老头才是她的朋友。一个不需要怎么说话,会给她一些小东西小零食的朋友。
后来姨妈退租,搬进了喻家当保姆。
郁青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头了。谁想到隔了很久后,有一次老头在喻家旁边出现。
她怀疑过,老头是跟她过来的,他知道她的学校。Hela
但老头似乎很敏感,他担心郁青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在意同学的目光,很少会主动接近她。
往往就是在她背着书包上学时,塞几块钱到她手里买早饭吃。姨妈每周给一次钱,偶尔会忘记。
郁青曾想,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儿,明明他也没什么钱来着。
是孤独吗?
郁青见到过老头在巷子口,捡扔掉的盒饭蹲在路边吃的场景。
夕阳西下,那时候她放学,跟同学一块路过。
很久以后,当郁青看到《这个杀手不太冷》这部电影时,脑海中曾划过那个夕阳下的场景。
老头得病住院时,郁青曾悄悄去看过他,听医生说,治病大概需要十几万的手术费用。
郁青想救他。
就像喻劲说的,她喜欢报恩。更多的是,她不喜欢人死掉。
像爸爸妈妈那样死掉。
于是她卖出了自己的第一次,给喻劲。二十万。
喻劲的零花钱。
老头的救命钱。
她的处女之身。
原来这三个东西可以等同起来。
郁青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值钱,毕竟自己家里那套房子当时也就卖出了二十几万。
可是她把这笔钱给老头,老头却没有选择住院治疗,而是骗她在治,存起来了。
在他病死前,又还给了她。
他不知道她的钱是怎么来的,以为是她父母留给她的积蓄,于是继续替她存着。
走得累了。郁青在路边长椅坐下。
后来这笔钱用来给老头办葬礼。具体花了多少不知道,大概大部分都被他一双儿女吞了。
吞了就吞了吧。
她希望老头的儿女能过好点。
有钱会让人温柔,太痛苦了,人就没办法变得宽容、体贴,不是么?
连曾经那样真心抱着她说“小可怜”的小姨,也被生活彻底压榨变形——即便她知道,小姨是在赌喻家不会抛下她。
前方是绿叶落下的斑驳树影,被风微微吹动,盛夏天气,午后人不多,身后蝉鸣得仿佛往耳朵里灌沙。
幸好有风。
总之,她的确都“银货两讫”,自问不亏欠任何人了。
姨妈、老头、林秀莲、喻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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